“去吃饭啊，李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总是盯着这些数据不放，眼光放长远一点，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成天废寝忘食的，但是一看到你的论文，我又忍不住我就想捶你，写着写着就发癫，跟吃了菌子似的，中毒了啊？”
李子以为终于熬过了兵荒马乱的研一，没想到到了今天还是被骂成狗。
想当初她以初试专业排名第二，综合专业排名第三顺利进入章教授课题组，一度自信的认为自己确实是中兽医紫微星，没想到一路被骂。
不过章教授刀子嘴豆腐心，成天把她带在身边，不为别的，就是李子勤奋，有执兽，有临床经验，还能生扛。
“得嘞，谢谢您夸奖，我回去继续改。”
“年轻人心态是真好，你把在动医院干活一半的心思花去做学术研究，我都能多活几年。”
“嘿嘿，您身体好着呢，我可气不死。”
“快死了，以后我再改你论文的时候，务必拿着针站我旁边，不行了给我扎两针吧。”
李子收了电脑，跟在章欣后面鬼鬼祟祟，生怕动静大了再招她一顿骂。
回家要如何面对电脑里那满屏红色批注啊……
“这周末休不休啊，有几个老客户点名要你来，我劝不住。”
“师兄，你可饶了我吧，论文没写完，周末还被派到医院跟讲座，哪有时间扎针？”
“你说你当初投我这破店干嘛，最后把我累死，你就等着收钱，章教授那么好说话的人，你都能给她气成那样，可见你论文写得多差。”
……
王子宁说得这番话侮辱性极强，当初他的店铺要扩张，正缺点启动资金，李子手里还有点闲钱，两人一合计，成了合伙人，李子只拿小分红，偶尔去帮帮忙，这一年多加上她的奖学金，手头竟是越发阔绰，又把小富婆名头坐实了。
“我不管你啊，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周末你得来一趟，人家充了几万块呢，就指望你了，结束给我消息，爬也爬来。”
“王子宁你不是人，你把我累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彼此彼此，把你累死我独吞咱俩这点产业，来人不说了，挨骂去吧你。”
李子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气得一口吃不下。
辣死了，成天都是辣的，上火！
＊
李子每年跟章欣参加的讲座不下三十个，她的专家门诊是川农大下属动物医院里最难挂的号，还身兼数个兽医学会理事身份，川市大小学术讲座多少都得去，重要的她会亲自参加，可以忽略的一般是学生代为参加。
章欣和她的暗语是洗头否，如果洗，那就是重要的，如果否，那就可以适当划水。
昨天李子收到的信息是【洗】，所以她提前半个小时就到达会场，特地穿了一身套装裙，今天章欣要发言，她得支棱起来。
“老师，您坐，茶已经泡好了，烫的很。”李子拉开椅子，章欣上下打量一番夸她今天打扮得还行，然后扭过头又问她论文改得怎么样。
“在改了在改了，周一发您。”
“别让我再看到那些鬼话连篇的东西啊，警告你。”说完从包里抓了一把糖放李子面前，是她爱吃的水果硬糖，每次出来章欣都记着给她带点小零食，讲座无聊冗长，她俩都不爱来。
下午的会尤其熬人，两点一过，李子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扒开一颗糖往嘴里塞。
章欣已经发言完毕，李子一边鼓掌一边笑，那小脸真诚得讨喜。
“老师，今天人这么多，是不是得等到全部结束才能走啊。”李子看章欣合上本子，按照惯例，她一会要先撤了。
“今天有企业代表发言，主办方吴老师让我等会打个照面。”
李子正想问哪家，这么大面子，以前章欣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
“下面有请曼德医疗华东区总监陈书逸先生发言。”
……
李子的心猛地一颤，嘴里的糖被她嘎嘣一声咬得四分五裂，她愣在那里，这才想起来根本没注意看会议议程，会场窸窸窣窣，她甚至不敢呼吸。
迟迟没人上台，主持人望望工作人员：“陈院长没到吗？”
李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陈书逸很少迟到，说不定是行程没排开，不来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会场大门倏地推开，李子见章欣扭头向门外望去，她也随着众人扭头。
有多久没见到他？
距离跨年夜，已经过去快两年的时间。
她只在无人知晓的梦里反复遇见他，从刚到川市的每一个夜晚，再到每周，每个月，他逐渐从她的生活中抽离，后来只在尤为脆弱难过的时候，才容易出现些。
陈书逸风尘仆仆向前走去，挺拔西装一如往昔，把外套搭在椅子上，上台向大家致歉。
“抱歉各位同事，耽误大家时间了，很荣幸今天代表曼德医疗参加这次论坛......”
会场不算大，李子坐在第二排，她低下头，一卷长发耷拉在耳边，她侧脸用手指拂过耳后。
再一抬眼，正撞进陈书逸凝视的目光……
她右手还贴在耳边，一瞬间收起眼神，那四目相对的两三秒里，她已经窥见了陈书逸双眸中翻涌的情绪，无法隐藏的，不可捉摸的，曾经熟悉而现在陌生的情绪。
“哎，李子，你以前不是曼德的吗？你认识他？”
章欣靠在椅背，小声嘀咕。李子身体前倾，两个胳膊搭在桌面，凑着章欣，两人坐前后排，轻声耳语。
“嗯，认识。”
“他还挺厉害，不是那种无脑霸总，听说临床很牛，真的假的？”
李子噗嗤一声笑出声，被章欣狠狠一瞪。
无脑霸总，她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陈书逸。
“老师，无脑霸总可能不太贴切，他确实是曼德外科一把手，不过，曼德外科医生都还挺强的。”
李子回忆起那年在转诊中心的日子，连轴转的白班夜班，红灯常亮的连排手术室，连着十几个小时手术的陈书逸，累到下班躺在她怀里像个疲惫小狗。
过去那么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曼德待遇怎么样？”章欣打开手机，群里川市人才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正和几位老师商量今年秋招的事。
“挺好的，曼德在全国医院都很多，研究生基本都去转诊中心或者综合影像中心，待遇应该是国内天花板。”
“等会去会会他。”
“啥？”李子顷刻间坐直身子。
“小点声，秋招秋招，就你们天天吃保全家不饿的，不得为研三的师哥师姐铺铺路啊，马上发言结束，跟我撤。”
李子偷瞄一眼前方的男人，正在介绍曼德即将落地川市的综合影像中心，两年时间依托德国几家知名医疗设备研究院，影像中心的覆盖面已经延伸到国内大多数一二线城市，这次在川市的项目将联合川农大，作为西南地区最大型宠物医疗影像综合研究中心，意义重大。
她无心听这些，正在琢磨怎么先撤退。
她还没准备好要跟陈书逸再次见面，她始终觉得自己走得很不体面，当初是抱着必死的信念退无可退，没想过哪天还要杀回来闪耀登场……
“老师，那个，我有点不舒服，我能先回去吗。”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章欣回过头，关切的神情盯着李子，从来没听李子说过不舒服不行不愿意，头一遭听她语气温吞，憋着嗓子说不舒服，真怕这姑娘生了什么大病还忍着。
“我就是有点儿头昏，可能是这里面闷。”李子望着章欣，瞬间编不下去了。她眼看着陈书逸的分享临近尾声，更是不知道现在该走该留。
耳边掌声响起，章欣回头见陈书逸正被主办方拉着往门外边聊边走，她拽着李子起身：“我也闷，窗户也不开，跟我出来透口气。”
……
来不及思考，她跟章欣前后脚走出会场，迎面看见主办方站在走廊那头，挥挥手招呼章欣过去，她深吸一口气，每一步都恨不得掰成八瓣。
陈书逸逆光站在一扇窗边，抱臂胸前半弯着身子，正低头听主办方老师说话，偶尔点头。
一件白色衬衫掖在西服裤里，腰间毫无皱褶，笔直的腿甚是修长扎眼。
章欣的粗跟皮鞋在瓷砖上碰擦出响声，没几步就走到他们身边，几句介绍，陈书逸伸出手向章欣问好。
“陈总，久闻大名，刚一听你们曼德的介绍，才知道实力确实不同凡响。”
“教授客气，这次能和川农大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后面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李子目视前方，再次听到陈书逸的声音，她依旧会被他低沉的嗓音沉迷，一如那些曾经淌入耳间的温柔低语，让她片刻不能动弹……
“特别巧，李子，我的研究生，以前也是你们曼德的同事。”章欣说完，看李子左顾右盼咬着嘴唇大气不出。
主办方一听，脸上神采飞扬：“这么巧啊，李医生以前在曼德哪个城市任职？”
李子回宁市转诊中心。
“那不是陈总直属管理的医院吗？也太巧了吧，你们以前就认识？”
李子倒吸一口气，正在犹豫怎么回答。
她和陈书逸，以前应该认识吗，再到现在，她要如何解释这段关系。
“我在宁市只是暂代院长一职，很遗憾，和李医生并不相熟。”
李子抬眼看着陈书逸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抢先回答，那对琥珀色眼眸里深藏她不曾见过的晦暗，五官尽显礼貌和客套。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针尖漫天洒落，戳在痛处，无声又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