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宁的眼睫没什么上翘的弧度，微微耷拉眼皮，就能投下一片阴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纪舟元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给湛宁留出一段空间。
“我没有喝酒，只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玩了。”湛宁说。
这也不算撒谎，他本意并不包括喝下那杯酒。
“真的？”
“是你让我多和同龄人接触。”
湛宁甩锅甩得猝不及防，纪舟元一时语塞，湛宁则嗤嗤地笑。
笑了半天，湛宁终于抬起头，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知道了。”纪舟元退后，捏了捏额角，像是松了口气。
湛宁强压着笑意：“你在担心我？”
纪舟元气笑：“天都快亮了，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我应该担心谁？”
“那我……”
纪舟元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侧身接电话，“嗯，我知道了……可以，让小王把报表处理一下……”
电话那头像是开始汇报什么，纪舟元趁着这个间隙看向湛宁，做口型说“快去休息”。
湛宁点了点头，纪舟元这才转身回书房。
阴影离开，湛宁站在客厅的灯光下，很是失落。
他期待纪舟元能够再把他堵得久一些，或者说几句在乎他的狠话。
可两人那天再没有多余的交流。时间太晚了。
如果再早几个小时，如果第二天不是工作日，他想和纪舟元一起熬个通宵，只是聊着天插科打诨，不必抠搜时间。
王秘书告诉湛宁，纪舟元很担心他，还派人到处去寻，学校到别墅，连下水道口都一一检查过，算是关心则乱了。
湛宁大笑，决定要用下水道口找人这件事嘲笑纪舟元。
次日，湛宁换了新的同桌。
是个留长发的女孩，看上去文静乖巧。
湛宁依稀记得她的名字，秦莉莉。
朗朗上口，和她的气质很符合。
“这道题你选错了。”女孩用笔头戳着下巴，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甜美的笑容，温婉安静的性子，无愧于班上“女神”的称号。但不知道为什么，湛宁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像个执行指令机器人，眼睛很大，却总是无神，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湛宁不能把这话对别人说出来，否则秦莉莉的众多追求者一定会和他打上一架，又尤其是那位齐崇力。
“你今天放学后有什么安排吗？”秦莉莉问。
学校管理很轻松，和小镇里崇尚内卷、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把学生关在学校的风格大不相同。
平日里没有早晚自习，八点上课，中午午休两小时，下午四点半就能离开。
“有点事，怎么了？”
“要和男生们一起出去玩吗？”
“不是。”湛宁的回答简短，不太愿意多说。
秦莉莉似乎意识到湛宁态度的冷淡，歪了歪头，“好的，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去吃冰淇淋，学校东门那边新开了一家店。”
“改天吧。”湛宁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回见。”
*
傍晚时分，天边残留着被火烧过的晚霞。
湛宁在一家咖啡厅里坐着，手机只剩下最后一点电。
“您好，您的焦糖布丁，请慢用。”
“谢谢。”
咖啡厅里人不算多，有一对情侣，以及长桌旁穿着校服裙的女孩。
“那人长得真好看。”
“是练习生吗？还是哪个小糊爱豆？”
“你去要个联系方式。”
“你去，你去……”
女孩子们窃窃私语，湛宁不时刷新着手机消息，眼睁睁看着电量一格一格下降。
最终，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凑过来，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们选出一个代表上前。
“你好，请问你有女朋友吗？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湛宁抬头，“我？”
“嗯，”女孩捏着衣角，有些局促，“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当然可以。”湛宁递出手机，眉眼弯弯。
“我，的，妈。”
“太帅了。”
“那个眼睫毛是真的存在的吗？”
“天选OMEGA的感觉你明白吗？好温柔好漂亮。”
“那是嘉林外国语的校徽？”
女孩们道了谢，回到座位上处理掉剩下的食物，便又一窝蜂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湛宁看着她们的背影，单手托着腮，指尖轻滑，“删除好友”。
添不添加好友是一回事，删不删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喜欢并且对他没用的人，留着怪碍眼的。
就在手机快要自动关机的时候，湛宁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这次，林茹君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呢外套，头上戴着同色系的贝雷帽，像是从九十年代的西方海报里走出来的。
“不好意思，工作室那边出了点问题，我来晚了。”林茹君笑说，从服务生手里结果菜单，“我请客。”
“谢谢。”湛宁毫不客气。
“你竟然真的联系我了。”林茹君说，“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啧啧，我果然没看错人。”
“两年。”湛宁纠正。
事情起源于纪舟元。
有媒体拍到穿针织衫的美女和他一道进餐，两人有说有笑肢体接触亲密，“宛如热恋情侣”。
湛宁想到了林茹君。
他知道那人不是林，但提到嫉妒，提到艳羡，他只会想到这一个人。
少年眨眨眼，不想承认自己是出于这种心态疯狂搜索林茹君有关的信息，无意中发现她所在的工作室在招模特。
林茹君点了一杯冰美式，猛灌一口，眉眼间的疲惫才稍微散了些。
“我本来还想，再等一年，你要是还不主动联系，我就找人到你们学校门口蹲点去。”女人笑得自在，却又不失优雅，活像一棵婷婷的树，花枝乱颤。
湛宁也笑：“我一般坐纪舟元的私人飞机回去，你蹲不到我。”
“哦？居然是这样，是我想象力不够丰富，”林茹君尝了一勺蜜桃味的奶油冰淇淋蛋糕，幸福地眯起眼，“话说回来，你找我，纪舟元知道么？”
“他不知道。”湛宁老实地回答。
林茹君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湛宁的做法。“试镜在明天下午，我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这算托关系走后门吗？”
“当然不，负责摄影的那位朋友要求可高，你不合他的标准，十个我替你说话也没用，”林茹君凑上前压低声音，用手挡住一侧的脸，“还有，明天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吃了奶油蛋糕。”
湛宁点头，被林茹君神秘兮兮的模样逗乐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看人一向很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和这个主题的契合度就是百分之两百！”
“等你哪天发达了可别忘记我这个伯乐，记得请我吃饭。”
“我要吃这家烤肉，”林茹君把手机放到湛宁面前，“味道特别好，纪舟元肯定没带你去过。”
女人话密得像是连珠炮，但湛宁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好几次笑得肚子疼。
林茹君身上有种高级与接地气的奇妙融合感，这也使得她能够和仅仅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很快拉近距离。
她似乎很久没有敞开吃喝这些高脂肪的“垃圾食品”了，清空完一桌盘子，便又换了一桌。
话题也在换。
“换个人喜欢吧，”林茹君忽然正色道，“我承认他确实吸引人，但这是个很累也很浪费时间的选项。”
“因为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
“诶，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林茹君面露惊喜之色。
“纪舟元说过类似的话。”湛宁心道，竟是再次对这两人的默契生出了嫉妒。
“哈哈哈哈……”林茹君毫不意外，“他的确是这样，看上去温柔，实际是个不折不扣的控制狂。说起来，他还算我半个老师呢……”
林茹君没有提男女朋友的事，只是用轻松的语言描述起她过去的几年，纪舟元曾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湛宁问过纪舟元这个问题，现在又问林茹君。
女人想了想，简短地回答道：“因为不喜欢。”
她和纪舟元可以是并肩作战的队友，也可以是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唯独不可能是恋人。
见湛宁陷入思索，林茹君又补充道：“我和他对彼此没有任何那方面的吸引力，也没有任何占有欲。”
“……”
“算了，你还小。”林茹君往后仰，放松地靠在沙发椅上，“我说得太多了，你就当一个加班加疯了的女人说了点胡话。”
“好。”
“嗯？”林茹君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太直了，缺少一些礼貌和客气。
湛宁从林茹君那里听来了关于纪舟元的信息，又事先从王秘书那里打听到林茹君有关的事。
林茹君是林氏集团的千金，董事长唯一的孩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和家里闹掰了，只身一人外出创业，和朋友共同创办了时装品牌Fiona。
从人人艳羡的富家小姐到不知名小品牌的负责人，放弃昔日的一切重新开始，需要足够的勇气。
湛宁对她的印象除了优雅随和之外，更多了一丝敬佩。
“明天见。”
“明天见。”
走在回家路上，湛宁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他能做成一些事。
纪舟元很好，他不想离开纪舟元。但不管怎么说，这终究算是寄人篱下。
那条花边新闻提醒了他，他不想让自己处于“没有了纪舟元就什么也不是”的境地，却又碍于脸面，不想让纪舟元太早发现——林茹君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快活止步于他在一楼客厅看见熟悉的背影。
黄雅兰染的头发掉色了，像草一样枯黄。
多久没见了呢？两年。
她憔悴了很多。
两颊泛黄凹陷，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尾的褶皱藏不住，瞳孔下方的位置有很深的眼袋。
“阿宁，你回来了。”黄雅兰转身。
湛宁这才发现，纪舟元也在。
他平时这个时候理应在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