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脸上，湛宁回过神，对同学笑笑，“在想今天的数学作业该怎么完成。”
“诶，你这人真没意思，出来玩还说这些。”
“是啊是啊。”
“来，宁哥，罚酒两杯！”
“我不喝酒。”
“为什么？”
“难喝。”湛宁回答。
“哈哈哈，好吧，”男生把手搭在湛宁肩膀上，“咱宁哥就是不一样。”
湛宁面带笑容地躲开，男生发现了也不恼，又起哄着把麦克风塞到湛宁手里。
“唱一个！唱一个！”人群起哄。
湛宁也不露怯，点了首《耶利亚女郎》，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我好想听过，这是我爸那个年代的歌吧？”
“哈哈哈，咱宁哥品味可真独特……”
“是挺独特的。”角落里，作为东道主的男生开口，字句里都是讥讽之意。
男生名叫齐崇力，湛宁听说他家里是开药厂的。
火药味来得有些突然，湛宁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开唱。
“耶利亚神秘耶利亚……”二三十年前的曲调在房间里飘。
“噗。”齐崇力拿起另一个话筒，“什么垃圾歌配什么样的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假装没听见就有装傻的嫌疑了。
湛宁瞥了他一眼，继续唱：“我一定要找到她……”
“停！”
其他人没有料到这一出，纷纷安静下来，看着这两人。
齐崇力两脚交叠搭在茶几上，见周围一张张紧张的面孔，端起杯子笑：“只是唱歌多无聊啊，咱们玩点别的？”
“行啊，力哥是东道主，你说了算！”
齐崇力翘着二郎腿，弯下身敲了敲玻璃茶几，挑起一边眉毛吊儿郎当地看向湛宁：“真心话大冒险，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玩就玩呗！”
“来，我发牌，大家一人抽一张，点数少的输。”
湛宁没有表态，被默认加入游戏。
第一局输的是挑染黄发的男生，湛宁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我选真心话。”
“提问，每天晚上睡前在想什么？”
“当然是哪个女的腿长啦，哈哈哈……比如咱们班那个秦莉莉……”男生说得正起劲，看了一眼齐崇力，瞬间安静下来，“力、力哥，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齐崇力“铛”地一声换了交叠腿的上下，开口：“你继续。”
男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就那点事啊，大家都知道嘛……”
“行吧，算你坦诚，下次小心点，”老康笑着缓和气氛，“来吧，下一轮。”
湛宁抽到了三点。
“我选真心话。”
老康点点头，“宁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湛宁自动在脑海里把问题换成了“喜欢什么样的人”。
提到喜欢，提到依赖，或是别的显得有些暧昧不清的词语，他想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同一位。
“……高个子的。”湛宁慢慢回忆着，“很温柔，做事认真，说话也很有意思。不管是把头发放下来还是梳上去都很好看，不管戴不戴眼镜也都很出挑……”
“啧啧啧，宁哥，你这描述这么具体，铁定有情况啊？”男生们激动地拥过来，“是谁？咱们班的？是咱们学校的吗？是不是隔壁的那个艺术生？”
“不是她吧，我记得那个女生没戴过眼镜。”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再想去追问湛宁，湛宁则闭口不答。
房间里有些闷，湛宁逐渐感觉自己的耳尖开始发烫。
于是又进行下一轮次。
这次输的正是老康自己。
他选了大冒险，任务由拿到最大点数的齐崇力指派。
“去，和他接吻。”齐崇力指着湛宁说。
“啊？”老康愣住。
湛宁也愣住。
他知道齐崇力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但没料到这人神经到这种地步。
“力哥，这不好吧……”老康抱歉地看了看湛宁，后悔自己没选真心话，“要不换一个？”
“都是男的，怕什么？”齐崇力说，“你们俩都不是gay吧？”
英文单词像扔进池子里的石头，激起新一轮的起哄。
“咦~”
“噢哟，遇到真男同了！”
“老康铁直啊，就是……”说话的人不怀好意地把头转向湛宁。
“不会吧不会吧？那刚才老康问的问题岂不是错了，应该问‘喜欢的男生’啊，哈哈哈……”
同时，齐崇力眼神中的挑衅简直盖不住了。
没有人教过他们，带着如此明显的歧视意味当面讨论别人的性取向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喜欢男人又怎样？女人又怎样？性取向本身又没有错。
不过，和这些人有什么礼貌可谈？湛宁腹诽，疑心自己被他们带蠢了。
“上啊老康，愿赌服输！”
“宁哥坚持住！总不能亲一口就弯了吧？哈哈哈……”
湛宁见男孩的脸越涨越红，起身端了一杯啤酒，“我认罚。”
“诶诶，就算不亲，这酒也应该由老康喝啊！”
“噢哟，这就护上了！”
“百年好合！见证爱情！”
老康看了一眼齐崇力的反应，确认后者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后，小声对湛宁道了声谢。
他有酒精过敏，但齐崇力从来不考虑这么多，好几次逼着他喝酒把人送进医院，然后再给他家里赔些钱。
他们喜欢刺激的玩笑，而为了合群而努力的边缘人，就不得不装作大度忍受这些玩笑。
谁让他只是个被派去和齐家搞好关系的工具呢？
“啤的不行，换了。”齐崇力端起拳头大小的玻璃瓶。
湛宁同意了，仰头一饮而尽。
他没听到来自老康的那声“谢谢”，而是专注地看向始作俑者，脸上忽然扬起笑容，有点渗人。
白酒像液体辣椒，沿着喉咙在体内上蹿下跳，一路刺激到腹部。
酒劲上来，湛宁的笑容越来越大，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他一点点坐着挪向齐崇力，在后者又惊讶又嫌恶的眼神中压低声音：“齐同学，别那样看着我，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嘘，别出声，否则我无意中说点你和我的男同小故事出去，对你形象不好。”
“艹，死gay。”齐崇力骂道。
“gay？我不是哦。”湛宁眨眨眼睛，歪着头说。
他只是在意那个人而已，就算那人变成蝙蝠、桌子或者沃尔玛塑料袋，他也一样在意，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湛宁其实有点兴奋。
纪舟元偶尔会问起他在学校的情况，他总是事无巨细地讲，男人便会耐心地听着，频频点头，唇角的弧度十分勾人。
可那些日复一日重演的生活实在太无趣，湛宁往往搜肠刮肚也才讲够半个钟头。
他不好意思说“我想和你一起多待一会儿”，于是在纪舟元说“晚安”之后默默地钻进被子里。
“谢谢你。”湛宁热切地说。
齐崇力被少年发光的眼神注视着，收到莫名其妙的道谢，感到一阵恶寒。
其他人不知道这细微的对峙，也不在乎之前的插曲，比这大得多的玩笑他们也开过。
几人纷纷起身，一边随口聊天一边打着哈欠。
“哎哟，到点了，管家过来接我了。”
“我也走了，下次再聚。”
湛宁如释重负，并决定再也不参与此类活动。
他打开手机，凌晨两点整，十三个未接电话。
刚才在KTV里太吵了，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铃声还在响。
“喂？”
“你在哪里？”纪舟元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海天东路。”
“王愿过去接你。”
“……好。”
路灯下有飞蛾打转，没过多久，王秘书开着车稳稳停在面前。
“抱歉……让您加班了。”
“没关系，纪总给我开了三倍工资。”王愿回答。
这么晚回去，纪舟元应该生气了吧？
他会发火吗？会惩罚他吗？
湛宁斜靠着车窗，心脏开始扑通狂跳。
他到家时，客厅没有开灯，纪舟元坐在沙发上，月光隐约勾勒出男人侧面的轮廓。
“回来了？”
“嗯。”
湛宁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知道自己理亏，垂着头没有吭声。
一霎间，湛宁确信自己惴惴不安的状态是装出来的，他其实知道纪舟元不会对他做什么，反倒欣喜这么晚回家也有人等他，还关心他去了哪里。
男人身上熟悉的檀木香逐渐靠近，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湛宁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地撞到柜子上。
无处可逃了。
真好。
纪舟元垂下眼，“你喝酒了？”炙热的呼吸几乎是喷洒在耳垂上。
湛宁背脊发麻，很快回答道：“没有。”
对方不说话了，似乎是不相信。
KTV空间密闭狭窄，少年身上也沾了些酒味。
此刻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偏着头，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