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泠州王府后,芷歌就去找了父亲道歉。
看见芷歌皱着一张脸,战父并没有责怪她,反而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地告诉她:
“你连输了七天,没有放弃,这是耐心;敌方叫阵一天,你能闭门不出,这是忍耐力;夜间北风乍起,也是你观天象看出来的,这是你的能力;
能造出‘火凤凰’,打断敌军的指挥,也是你的能力,你不必为此羞愧。”
“可是,‘火凤凰’正好撞到鼓台,确实是运气。”芷歌听完父亲的夸赞,还是有些心虚。
“这又有什么关系?”战父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地说,“你已经想到了擒贼先擒王,只要达到了目的,运气也是一种能力。”
“真的吗?你不会怪我没有请示就自作主张吗?”芷歌还是不太敢相信父亲的肯定。
“哈哈,为父很开心你能独当一面。”战父继续说,“若是遇到真正的战争,你既要做好周密的部署,也要承担失败的风险,面对失败永远不要放弃,要相信自己。”
芷歌怔怔地看向父亲,郑重应下。
战父满意地点点头,他的小女儿已然有了大将之风,只是还应敌经验不足,不够自信。
于是,战府一家三口每晚的请安茶,就改成了父女二人的沙盘对垒。
芷歌每天埋头钻研御敌之道,也渐渐总结出来一些经验,从场场输慢慢也有了一些胜利的苗头。
战母却对此摇头叹息,她这小女儿明明生得如花似玉,却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
她也曾试图教芷歌一些琴棋书画,芷歌却都是略懂些皮毛,无心钻研。
不过也好,这样反而正好将她留在了身边,好过去往那城门幽深的京师。
只是,止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战母又有些担心长子,新帝即位,公主被封为荣乐长公主,止钺的处境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身为人臣,战家也不好过问和插手。
而芷歌的婚事,战母也有些忧愁了。两年前看她和穆泽出双入对,未尝不是一对天作之合。
可是穆泽含冤而死,芷歌此次回来也对此事绝口不提。
京师发生的事芷歌只是淡淡带过,她也无意追问,只希望芷歌能真的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吧。
至于止铮,他的最后一封信芷歌也带了回来,信上他说要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山谷。
但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了。
“娘亲,我终于赢了。”芷歌的雀跃声打断了战母的遐思,将她拉回了现实。
“累了吧,休息一下。”战母倒了一杯茶,递给芷歌。
“不累不累。”芷歌接过茶一饮而尽,兴奋地抱住母亲撒娇。
“终于让歌儿赢一次了?”战母有些嗔怪地问丈夫。
战父一边收拾沙盘,一边感叹道:“哎,中计了,中计了。”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十分欣慰,他戎马一生的所见所学,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泠州边界的事态渐趋缓和,中原的局势却愈发紧张了起来。
誉王的大军一路向南,沿线大小山匪、盗贼死的死、逃的逃,很快就溃不成军。
誉王的声势一路水涨船高,又两极分化。
有人盛赞誉王救百姓于水火,也有人责备誉王下手太过狠毒,
更有人嘲讽誉王有意效仿俣国的七王爷,以皇叔的身份把持朝政……
誉王的大军也在众人的议论中,将矛头对准了雄踞一方的灵光山庄。
灵光山庄位于七礼原上,背靠北麓山,东、西、北三面均为悬崖陡坡,地势易守难攻。
但誉王的军队人多势众,经过几次交战,虽然久攻不下,但灵光山庄被重重包围,众人迟早被困死在山中。
但灵光山庄若是破釜沉舟奋力一击,必是两败俱伤。
于是誉王改变了策略,提出了招安。
绿林盟的众人本就人心惶惶,也在日复一日的争论中,分成了两个阵营:
铤而走险、突出重围起义派;举手投降、苟且偷生求和派。
“郭大哥,再这样围困下去,灵光山庄还能坚持多久?”穆北驰问郭怀瑾。
“一个月吧。”郭怀瑾有些左右为难,他并不愿意接受招安,也清楚知道他们别无选择。
穆北驰坐下来,想听听郭怀瑾的想法,他说:“若是接受招安呢?”
“但我不相信誉王。”郭怀瑾说道。
“誉王从前并无权势,一直待人温和,初掌大权剿匪,或许是有些操之过急了。”穆北驰分析道。
“山庄上下近万人,若是接受了招安,恐怕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郭怀瑾看向远方众人。
这些人中,有恶贯满盈的强盗,也有被逼无奈的百姓,有身强体壮的壮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还有一些行侠仗义的游侠义士,像穆北驰三人。
“北驰,你们并没有入寨,还是趁早找机会离开吧。”郭怀瑾将目光定格在穆北驰身上。
穆北驰却不置可否,他当初投身灵光山庄,本就是为了化解这一次的纷争。
荡平天下一切不平,是他十四岁时的理想,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的理念。
“以目前的情况,最好的情况还是接受招安。”穆北驰看向郭怀瑾。
“但是招安的条件我们并不清楚,况且山庄内还有许多人并不愿意。”郭怀瑾忧多于喜。
他已经找葛盟主谈过多次,葛盟主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我与誉王有过几面之缘,让我下山去和他谈判吧。”穆北驰说出自己的打算。
“太危险了,北驰。”郭怀瑾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的提议,却在穆北驰坚持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郭怀瑾轻叹一口气,温声说道:“灵光山庄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何故趟这趟浑水?”
“郭大哥,我希望你能说服葛盟主,等我回来再做打算。”穆北驰叮嘱郭怀瑾。
郭怀瑾点头,带他去见了葛盟主,说明了他们的计划。
葛盟主在二人的劝说下,答应了穆北驰的请求,并拿出了绿林盟的信物交由穆北驰去谈判。
穆北驰接过代表绿林盟的青龙玉佩,独自一人下了七礼原。
说明来意后,穆北驰很快便见到了什留郡誉王,君恩骅。
太子猎场上一别,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当初还能同坐共饮的两人,如今却站在了对立的位置。
誉王看见灵光山庄派来谈判的人竟是穆北驰,还是有些讶异地说:“北公子,怎么是你?”
与京师白衣胜雪的北公子不同,此时的穆北驰俨然成了江湖侠客。
穆北驰也飞速看了一眼誉王,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王爷,此时却也一身黑色劲装,目光也凌冽了起来。
他恭敬行了礼,说道:“见过誉王殿下。”
“北公子,请坐吧。”故人重逢,誉王倒是好奇,短短几个月,名噪一时的北公子是如何入了灵光山庄,还能代表众人前来谈判?
穆北驰也坦诚交代,自己和妹妹刚离开京师,就被山匪劫上了山,向贺兰家索要赎金。
贺兰家置之不理,誉王的军队随时到来,山匪就将他们一并带上了七礼原。
他一直伺机逃跑,却苦无办法。直到听闻招安的消息,才自告奋勇来到了这里。
这些话真假参半,誉王基本接受了他的理由。
“葛盟主手上有一本名册,记录着各地山寨的匪首和人员情况,或许对王爷有用。”穆北驰开门见山地说。
誉王果然有了兴趣,他微眯起眼睛,问道:“他想要什么?”
“自行缉盗,绿林的事交还给绿林。”穆北驰说,其实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
“这不可能,”誉王意料中的断然拒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一个绿林,再调动几万军士还怕攻不下吗?”
穆北驰也不气馁,继续说:“绿林盟内有上万人,不受绿林盟管辖的只多不少,若是没有名单,王爷剿匪怕是三年五载不能停歇。”
誉王这回没有回话,盗匪狡诈,他也是最近才深刻领会到。况且若一时不慎,有人揭竿而起,天下又将大乱,他的大事怕是又要耽搁。
“我可以答应将绿林盟纳入我的麾下,平息了匪祸后放大家一条生路。”誉王放缓了态度,又继续说,“至于葛盟主,我也可以考虑授予他一官半职。”
穆北驰谢过,但他并不放心誉王的口头之言,便提出:“我会向葛盟主和绿林盟上下转达的,不过我需要圣谕。”
皇帝,才是真正能作决定的人。
誉王却意外地哈哈大笑,好似穆北驰说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穆北驰不解其意,却又听誉王一口应下,“没问题”。
他正要告辞离开,誉王又开了口:“听书清说北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本王可否讨教一二?”
突然听誉王提起段书清,穆北驰更是困惑,誉王知道了什么?
他按下心中波动,谦卑地说:“段侍郎谬赞。我和段侍郎只是泛泛之交罢了。”
好在誉王并没有多说,反而邀请穆北驰去画室。
穆北驰进去一看,竟是绿林上下大大小小首领的画像。
那画像栩栩如生,眉眼神似,能看出画师技艺高超。
右下角都画了一个简易的马头造型,应该是誉王的名讳。看来,誉王也是下了一番苦功。
“怎么样,葛盟主的英姿可有画出一二?”誉王指向最最中央的一幅画,问道。
画上的葛垣威严肃穆,颇有正气之姿。
“王爷画工了得,确实与葛盟主别无二致。”穆北驰答道。
“听闻葛盟主身边有一白衣秀士,北公子可有见过?”誉王又问。
他说的是,郭怀瑾?
从画室来看,绿林盟中已经有人投靠了誉王,才会对绿林上下有所了解。
“有过几面之缘。”穆北驰只能答道。
“如此甚好,让本王见识下北公子的画技吧。”誉王指向书桌。
穆北驰只得在书桌前落座,铺开宣纸准备作画。
又听到誉王说:“这位郭举人屡试不第,已经甘心落草为寇了吗?”
穆北驰边画出郭怀瑾的轮廓,边回答道:“草民实属不知。”
“那北公子呢?”誉王又问。
穆北驰停笔,郭怀瑾的样貌已跃然纸上。誉王瞥了一眼,并无异样。
看来画像也只是一个考验。
“穆某一介布衣,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穆北驰回答道。
誉王却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意味不明地说:“本王相信你。”
穆北驰谢过,告辞准备出府。
在和郡府仆从路过前厅连廊时,一位黑衣妇人迎面走来。
他从未见过她,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从内到外寒毛卓竖,如坠冰窟。
四五十岁、标志性的黑衣、鬼面宝剑、肃杀之气……
是她,黑玄的首领,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