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上下,本就阴云笼罩,此刻收到沈婉宁的退婚书,无疑是雪上加霜。
陆夫人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刺目的纸张,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周围丫鬟婆子顿时乱作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
而陆淮之正在狱中,本不知晓此事,却也有人特意安排了狱卒告诉他。
听闻沈婉宁退婚的消息,陆淮之心中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婉宁竟会如此决绝,在陆家落难之际选择了退婚。虽然他也明白,这或许是形势所迫,但心中的那份痛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往昔与沈婉宁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甜蜜的承诺、深情的对望,此刻都成了最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间,几近窒息。
“陆淮之已经知道退婚的事了。”刀影垂首而立,语气平稳地向裴晏礼禀报。
裴晏礼微微挑眉,手中匕首在烛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他轻轻摩挲着刀刃,漫不经心地问:“他有什么反应?”
刀影沉默片刻,缓缓道:“陆公子仿若失了魂一般,许久未动,眼神空洞,只是那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似十分悲伤。”
裴晏礼轻轻哼笑一声,“倒是个情深之人,只可惜,这世间情情爱爱,最是无用。”
说罢,他将匕首丢在桌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在他冷峻的面庞上,更添几分寒意。
刀影看着他的背影,垂眸静立一旁。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裴晏声音传来:“那沈姑娘……她退婚后,情况如何?”
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刀影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听闻沈姑娘在退婚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似乎病得更重了。想来,她与那陆大公子情谊颇深,做出这等抉择,心里定是极为痛苦的。”
“闭嘴。”
裴晏礼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竟愈发浓烈起来。
他原以为,当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会有种如愿以偿的畅快,毕竟她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了,陆家与她再无瓜葛,就算他帮了陆家,救了陆淮之的命,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旁的牵扯。
可真当知晓此事,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沈婉宁那日在马车上泪流满面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还有她颤抖着说出会退婚划清界限的话语,每一个画面都如同尖针般刺着他的心。
裴晏礼的眉头紧紧皱起,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闷得难受。
他本以为沈婉宁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救陆家,才会应下退婚之事,可如今看来,她竟是付出了真心。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手中紧紧握着的茶杯都险些被捏碎。裴晏礼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在意沈婉宁的感受,在意她为了救陆家所做出的这些牺牲。
“大人,你既然心里在意沈姑娘,为何当初还要她退婚呢?”刀影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裴晏礼冷哼一声:“哼,她求我办事,自然要付出代价。这京城里,哪有平白无故就能得到的好处。”
话虽如此说,可裴晏礼心里却清楚,自己这般要求,又何尝不是存了一丝私心。
他想要看看沈婉宁到底能为了陆家做到何种地步,也不想她因为陆家所犯之事受到牵连。只是他没料到,沈婉宁会如此痛苦,自己竟也会跟着揪心。
裴晏礼闭上眼,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刀影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
隔日,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众大臣分列两旁,或低头沉思,或眼神交汇间暗藏机锋。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冷峻,目光扫视着下方的臣子。
裴晏礼身姿挺拔如松,一身朝服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清澈,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上前一步,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臣以为陆侍郎向来清正廉洁,为官多年,一直心系百姓,诸多功绩皆是有目共睹。”
“就拿去年那一场洪涝之灾来说,陆侍郎亲赴灾区,日夜操劳,不仅妥善安置了受灾百姓,还积极组织各方力量进行灾后重建,使得万千灾民得以重归家园,恢复生计。”
“如此一心为民的好官,怎会做出贪墨赈灾银这般丧尽天良之事?此次事件,其中必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
他的话音刚落,朝堂上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臣们交头接耳,各自揣测着裴晏礼此举的用意。而坐在另一侧的严相,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狠的光。
他面色阴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自冷哼道:哼,裴晏礼,你非要在这时候跳出来横插一脚,坏我好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严相也不甘示弱地立刻反驳道:“裴大人这话说得未免轻巧了些。人证物证俱在,那陆侍郎和陆侍讲可是被抓了个正着,罪责难逃,怎能凭大人几句空言就想翻案?陛下,切不可听信裴大人的片面之词,当严惩陆家,以正国法!”
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朝堂上回荡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裴晏礼眉头微微一皱,却依旧神色坚定地直视着严相,不卑不亢地回应道:“严相,人证物证或许有被人刻意安排之嫌。那所谓的人证,是否经得住细细盘问?那物证,又是否真的无懈可击?陆侍郎一心为民,其品行操守在朝堂上下皆是有口皆碑,臣恳请陛下再给臣些时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陆家一个清白!”
皇帝坐在龙椅上,微微皱眉,目光在裴晏礼和严相身上来回打量着。他心中也在权衡利弊,毕竟陆家之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处置不当,难免会引起朝堂动荡。
思索片刻后,皇帝缓缓开口道:“也罢,裴卿既如此说,此事便再细细查探一番,莫要冤枉了忠臣,也不可放过奸佞。退朝!”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大臣们纷纷行礼,然后陆续退出朝堂。
下朝后,在宫中那长长的回廊处,严相面色越发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停下脚步,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吩咐道:“那裴晏礼非要横插一脚,坏我好事,哼,绝不能让陆家就这么轻易逃过此劫,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你且去安排安排,给我盯紧了,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些能坐实陆家罪名的证据来,别让那裴晏礼太得意了!”
心腹赶忙点头哈腰地应道:“相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定让那陆家翻不了身。”
说罢,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严相站在回廊里,眼神阴鸷地望着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陆家众人凄惨的下场。
裴府的书房内,谢商隐一脸担忧地看着裴晏礼。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此次为了陆家在朝堂上这般力争,可就彻底得罪严相了,往后怕是会有诸多麻烦啊。严相那人心狠手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可得小心些。”
裴晏礼轻轻皱眉,他缓缓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我既应了沈姑娘要帮陆家,便不会退缩。况且陆家之事,本就疑点重重,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忠臣蒙冤。就算得罪严相又如何,我自当坚守正道,无愧于心。”
谢商隐见裴晏礼心意已决,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毕竟裴晏礼做了的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两日沈婉宁不做噩梦了,但陆家的事还没有结果,她的心中满是担忧和无助,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陆家能躲过这一劫。
就在这时,春桃匆匆跑进房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她兴奋地喊道:“姑娘,姑娘,有好消息啦,裴大人在朝堂上极力为陆家说话呢,看来陆家有救了呀!”
沈婉宁原本一脸憔悴,听到春桃的话后,眼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猛地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真的吗?太好了,裴大哥果然信守承诺,但愿陆家能躲过此劫。”
春桃连连点头,笑着说道:“我听府里下人说的,裴大人在朝堂上可威风了,把那严相都说得哑口无言呢,肯定能帮陆家洗清冤屈的。”
沈婉宁自是知道裴晏礼的能耐,她轻轻拍了拍胸口,仿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许着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晏礼和严相两边人马都没有歇着,表面风平浪静的盛京城中,暗地里波涛汹涌。
数日后,朝堂再次议事。
裴晏礼早早地便来到了朝堂之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证据,眼神中透着自信和坚定。
待皇帝驾临,大臣们行礼完毕后,裴晏礼便将调查所得的新证据呈上:“陛下,臣经过这几日探查,发现那所谓的人证是被人重金收买,故意诬陷陆家,物证亦有伪造之嫌。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为之,目的就是要陷害陆家,让陆侍郎和陆侍讲背负这不白之冤。请陛下明鉴!”
皇帝接过证据,仔细翻阅着,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龙颜大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呵斥道:“严相,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严相出列,说道:“虽然人证物证有瑕,但也不能完全证明陆侍郎和陆淮之就完全无罪,赈灾银数目对不上,账册损毁,陆侍郎必有难以推脱的责任,皇上应严惩陆侍郎,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又有大臣站出来支持严相,当然也有大臣帮陆家说话,一时间满堂争执,吵得皇帝一个头两个大。
皇帝无奈地揉着眉心,满心疲惫与不耐,沉声道:“陆侍郎往昔之功,朕亦铭记于心。然今之事态,不容轻纵。既诸位爱卿各执一词,朕便权且判陆家众人流放岭南,以儆效尤,也望此后诸臣皆能勤勉奉公,莫要再生事端。”
严相站在一旁,没能判陆家死罪,心中十分不甘,却也只能暗自咬牙,脸上还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道:“陛下圣明……”
裴晏礼见状,亦随声附和:“陛下圣明。”虽言辞恭谨,然其眼眸深处,却似有幽光隐现。
消息传到沈家,沈婉宁得知陆家只判了流放岭南,改变了梦中全家砍头的结局,心中十分欢喜。
“春桃,把我的那些珠宝字画都拿来。”
“姑娘要做什么?”春桃和夏荷很快抱来几个匣子。
沈婉宁挑拣着那些贵重的珠宝字画,思索道:“你们找信得过的人把这些东西都折成钱,回头把钱送去给舅父和大表哥,他们去了岭南也好打点一下。”
“姑娘,这些都要卖吗?”春桃十分舍不得。
沈婉宁手中拿着一副字画,叹息一声:“到底是我退婚在先,对不起他,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当天夜里,谢商隐去了裴府,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径直走到裴晏礼面前,将手中的字画轻轻一递,同时微微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裴晏礼满心疑惑地接过字画,缓缓展开,然而只一眼,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双眉紧蹙,目光中满是震惊与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径直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