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快递面单,是殷豫寄的包裹。
东西应该很多。
而另一张,则是包裹内物品的清单,很长一串的,还在后面附了物品存放位置,方便查找。
赵管家:“我已经将包裹内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了。只是,还有一样东西,需要给您亲自过目。”
柳言师点点头。
赵管家于是递上一枚信封,说:“这似乎是您友人写的信。”
柳言师接过信封,赵管家很有眼力见地站到旁边,不去看信件内容。
就是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柳言师拆开信封,除了一封信,还找到了两张卡。
黑金色的,他之前不小心落在殷豫那里。
都是应拂雪给他的卡。
柳言师将卡随手丢在茶几上,什么也没说。
他展开信件,信上只写了寥寥数语:“银行卡,两张,一张信用卡一张储蓄卡。怕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会丢,我就专门装了一个信封。但既然都装信封了,不写点信就很奇怪。所以我随便塞了这张信纸,不过真没有什么要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该说的我会打电话发微信。好了,什么时候回国告诉我一声,我去给你接机。”
后面还有几个狗爬似的花体英文,柳言师辨认了一番,似乎是“see you~”。
他唇角勾了勾。
至于银行卡,自然一张也没丢。卡里的钱他没动过,早忘了里面有多少钱。
信用卡——当然也是没刷过的。
柳言师把信和卡都塞了回去,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这副样子落在赵管家眼中,不禁一阵唏嘘。
她记得柳言师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她决心主动照顾一下柳言师的心理状况,试探着提议:“先生,今天外面太阳很好,要出去走走吗?”
“啊,”柳言师眉目半敛,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说,“好。”
他没心思再开小车到处转,只是出去给自己种下的小花浇了水,还蹲下身,输了一些灵力进去。清风吹拂,小花的花瓣歪着头,像小动物一样蹭蹭柳言师的手指。
虽然只是风吹的,柳言师还是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略微真心的笑容。
赵管家也跟着笑了笑,心想自己的提议果然还可以。
柳言师忽然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赵管家:“五月三号,先生。”
“走吧,”他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泥土,“该换药了。”
应拂雪找的私人医生是一个眉眼很温和的女人。换好药,医生在就诊记录上写了几笔,提着药箱正要走;柳言师破天荒地拦住她。
“医生,”柳言师顿了顿,问,“我的伤,还有多久才能好?”
那位医生查了一下就诊记录,说:“大概,这个月过完,您的伤就可以好了。”
柳言师:“我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医生微笑着说:“三月十三,先生。”
柳言师垂眸:“好。你走吧。”
三月十三……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
柳言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张银行卡的密码,四月二十后,就是三月十三。
大约是他的生日?
柳言师有点记不太清了。自柳如兰女士生病之后,他就没有再过过生日。
所以……
柳言师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所以,那天是应拂雪想给他过生日,才会提前回家的吗?
柳言师穿鞋,让赵管家不用跟着,他自己在庄园里漫无目的地乱走。
现在庄园里已经没有法阵了。柳言师本以为应拂雪会加高庄园的围墙,但不知怎地,应拂雪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没有必要,柳言师如果想跑,围墙根本拦不住他。
柳言师不自觉地走到了停放代步车的地方。他常开的那辆代步车上,还放着一张地图。
地图已经探索了一半。那位白人大叔正在擦车子,见到他来,大叔这次行了一个略显滑稽的脱帽礼,用蹩脚的中文说:“泥嚎。”
柳言师一屁股坐在车子上,不过这次倒没急着开走,反而说:“你好。”
他顿了顿,问:“你的工作内容,就是看着这些车子吗?会不会很无聊?”
听到他主动搭话,大叔的胡子惊讶地抖了抖,说:“Oui. Quand je m'ennuie, je lis des journaux.”(是的。无聊的时候,我会读书看报。)
那真是够无聊了。毕竟,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开观光车。
反正柳言师住了这么久,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雷打不动地每天都要来开车出去兜风。
“你还有别的工作吗?”柳言师问,“只做这一件事,似乎有些单调。”
按照应拂雪的性格,庄园里不大可能出现这么闲的员工。
岂料大叔摇了摇头,然后非常爽朗地撸起自己的裤管。那截裤子下却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血肉之躯,而是一截假肢。
柳言师睁大了眼睛。
大叔说:“Quand j'étais jeune, j'étais chauffeur.”(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司机。)
从大叔嘴里,柳言师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叔年轻的时候出了车祸,截断一条腿。他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庄园主人还不是应拂雪,是另一个有钱人。
那位有钱人看他可怜,所以就安排了这样一个清闲的岗位。直到应拂雪接手之后,庄园的佣人换了一批,但他却没有被换掉。
算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看了二十多年的车子。
……也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和报纸。
大叔眼神深邃,气质忽然如同一位智者,然而中文还是蹩脚的:“当我读了很多的书,我明白人这一生,无论爱恨,都是很飘渺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个句子,他很骄傲:“‘飘渺’,很高级的中文词汇。我喜欢它。”
柳言师笑笑:“是的,像清早湖面上的水汽烟雾一样。像高档的真丝轻纱。”
大叔不太明白他的比喻,但心情确实很愉快:“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讲话。你讲话,我很笑容。”
柳言师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其实是“和你讲话我很开心”。
柳言师自己也笑了,说:“我也是。”
“情感,”大叔说,“就像车子的车衣。会旧。但如果细心维护,它旧得不会那么快。车衣,是用的。情感,也是用的。堵住情感,就像把漂亮的车衣收在仓库里,很浪费。”
柳言师睫毛微颤。
车子总有一天会报废,就像人总有一天会死掉。贴了车衣和没贴车衣,车子都会同样报废。
与其把车衣收到仓库里,不如贴上,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
就像表达自己的情感那样。
柳言师紧接着问:“如果,车衣上有一粒可以划伤车漆的石子,那还要贴吗?”
大叔听到他的疑问,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为什么不把石子摘掉呢?”
柳言师沉默半晌,说:“谢谢。”
-
应拂雪今天回来得很晚,这次的确是因为工作耽搁了。
合作伙伴劝他干脆住一晚酒店,赶明儿天亮了再回来。这明明是最优解,但不知怎地,他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
洗漱完,他去柳言师的房门前看了一眼,这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他只是透过门缝看了几眼,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同他说话。
像是只为了确认柳言师还在。
事实上,这几眼就够他把一天的劳累扫空了。应拂雪静悄悄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柳言师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同他说话了。一想到这件事,应拂雪就颓丧地坐在床头。
照常点上香薰,令人镇定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香薰是柳言师买的,据说能安神。应拂雪定定地看着烛泪往下掉。
他又下意识地拿出烟盒——其实戒烟行动他已经坚持两个月了,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但今天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他想。
他不知道柳言师需要思考多久,他也愿意等。只是,这太漫长了。
应拂雪的手指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两指夹着烟的触感令他着迷。
将将点上时,柳叶却从他的被窝里冒出来,爬到他胸口上,用一种不大理解且懵懂的眼神注视着他。
应拂雪:“……”
和小家伙对视两眼,应拂雪如梦初醒,又把未点燃的烟放了回去。
然后关灯,睡觉。
可能白天太累,这一晚睡得尤其地沉,还做了好几个梦。梦中柳言师把睡死了的柳叶拎回窝里,自己爬到他床上,还亲了亲他的唇。
应拂雪不免觉得好笑:柳言师那样内敛的人,大概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等到应拂雪幽幽转醒,怀里确实多了一点温暖的触感。
——柳言师还真在他床上。
怀里的人面容安静,纤长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有几根翘得幅度大了一些,胡乱戳出来。
他缩在毯子里,脸色依然是苍白的,脆弱得像一只残缺了翅膀的蝴蝶,一碰就会碎掉。
毯子是三年前他送的那条,这几个月里,应拂雪都会抱着睡觉。
柳言师的头发有几缕搭在耳朵上,有点长了。往下看,光洁的腿从毯子里露出一截,脚腕还放在他腿上。
没枕枕头,也有可能是睡着睡着,脑袋从枕头上掉下来了。
应拂雪呼吸一滞。
他想起身,但睡衣被柳言师抓在手里。只要一动,他就一定会把柳言师吵醒。
应拂雪目光放空,开始思考为什么柳言师会在他怀里。
这是他的卧室,他不记得自己有把人抱过来。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柳言师大概,也许,确确实实是自己走过来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柳言师为什么会钻到他被窝里,柳言师就已经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