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餐吃完，萧和宇都没问傅雪尽为什么哭。

傅雪尽清楚自己该若无其事回家了，但站在中岛台前，看萧和宇把用过的锅碗收进洗碗机里，她终究没舍得开口告别。

还想再待在萧和宇身边，哪怕一点点时间。

萧和宇起身，洗了一下手，问：“要不要看电视？”

傅雪尽顺从本心地点点头。

电视一开，就是定川卫视。

黄金档，却在重播三年前傅雪尽和岑让领衔主演的电视剧《江湖夜雨》。

猝不及防和自己打了个照面，傅雪尽不由得定住。

岑让饰演的男一号凌空青问：“叶姑娘，你要去哪里？”

傅雪尽饰演的女一号叶浮黎侧首，面无表情道：“灭了王家满门。”

“……”

傅雪尽的唇角抽搐一下，头皮发麻，本能地要找遥控器换台，就见原本要拿遥控器给她的萧和宇默默收回，笑着拍拍旁边的位置，说：“坐下来，一起看。”

“……”

傅雪尽一身僵硬，机械性地坐下。

“叶姑娘，强占民女、逼良为娼的，是王七，王家其他人并无不是，你却要灭人满门，你不觉得过了吗？再说了，王家是权宦之家，又岂是你说灭就灭？万一有何不测，你……你可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我叶浮黎早就是浮沉不定之人，你要我回来哪里？”

“……叶姑娘……”

电视里，性格温和沉稳的凌空青还在给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叶浮黎讲道理，不希望她去灭人满门，手上沾满鲜血。

叶浮黎不以为意，目光凉薄地看着他，完美演绎什么叫左耳进右耳出。

傅雪尽鼓起勇气提议道：“萧先生，我们看别的吧？”

“嗯？”萧和宇没想换台，装作没听清。

十八岁的傅雪尽盘靓条顺，虽然稚气未脱，但化上稍显凌厉的淡妆，穿上量身定制的戏服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侠客，立刻能带领观众进入一个虚幻的世界，去了解她的过去，去领略她的所见所闻。

陈风微在片场看过傅雪尽拍戏，因此说过，傅雪尽天生是当演员的料子，非常有天赋，站在镜头前，该是什么人物就是什么人物，所有的喜怒哀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传达给观众，让观众为之动容。

萧和宇则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傅雪尽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无论傅雪尽演绎什么人物，诠释什么人生，他都为她着迷。

“这个不好看的……”

傅雪尽没看过自己演的戏，因为不想看见自己在说一些自己已经记不起来的台词，就像照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自己动起来了，多么诡异。

“这是你演的，会不好看？”

萧和宇舍不得换台，尽管他看过了。

镜头一切，就是夜晚。

叶浮黎甩掉凌空青，提着剑跃过高墙，闯进王家的府邸。

萧和宇虚心请教道：“这一段是怎么拍的？”

“……”

傅雪尽认命了，老老实实道：“吊威亚。他们把我吊上去，我只要翻个身就好了。”

萧和宇意识到什么，问：“没用替身？”

傅雪尽摇摇头，说：“我自己能来，不用替身。”

萧和宇微蹙眉头，记得叶浮黎有很多场打戏，一对一的，一对多的，舞刀弄剑，打得真实又精彩。

先前看过的傅雪尽接受采访的视频，有一个提过，傅雪尽为了拍戏，提前一个月进组学习武术，拍摄期间也一直在进行武术训练。

“别的戏，有替身吗？”

傅雪尽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有。”

电视里播到王府下人持棍对抗叶浮黎。

夜黑风高，棍棒不长眼地朝叶浮黎打去，挥舞出的风声被顶级音响完美呈现。

萧和宇知道打不到，但还是忍不住问：“这是替身？”

可那个单薄利落的身形看起来分明还是傅雪尽。

尽管萧和宇不是业内人，也清楚一般武打替身都是男人，身形会比较粗壮。像傅雪尽清瘦，身形高挑纤细，一用替身，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傅雪尽摇摇头，说：“这是我。”

萧和宇若有所思问：“这么危险的戏都是你自己上，那到底什么戏才用替身？难道还有比这危险的？”

“就是……”傅雪尽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萧和宇耐心地看着她，只觉她迷糊的样子也很可爱。

傅雪尽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局外人的身份说：“就是凌空青拥抱叶浮黎的时候，没有拍到脸的，就都是替身。”

“……”

萧和宇感觉自己幻听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危险的武打戏份不让专业人士顶替，反而是……

傅雪尽挠挠脖子，瞄一眼萧和宇，含糊不清说道：“我不想让人抱我。”

“什么？”萧和宇隐约听清她的话，但不太确定。

“……我不想让人抱我。”傅雪尽依然含糊不清地说。

这次，萧和宇没再问，因为他想起来几个月前，在黑色森林的包厢里，喝醉酒的傅雪尽即使神智不清，也不让人碰一下。

电视里的叶浮黎正在大开杀戒，惨叫连连。

萧和宇道：“这一次，和闻修拍戏，也有替身？”

他记得没有，他亲眼看见闻修把傅雪尽拥进怀里。

傅雪尽摇摇头，“没有。”

她指了一下电视，平静的语气有几分委屈地说：“这部戏之后，我接了一部现代的，导演说替身的腿没有我的长，也没有我的细，拍起来效果不好，不合适，就不再给我用替身了。”

现代剧的服装和古装剧的服装大相径庭。

傅雪尽在古装剧里的替身只需要身高和身形大概像她就行，靠服装和发套修饰一下就能以假充真，在现代剧里则还要考虑身材比例、胖瘦和体态问题。

傅雪尽的身材比例，不像一般人腰长腿短，或是长腿腰粗脖子短，她是被女娲偏爱的，可遇不可求。

她的体态也挺拔舒展，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松弛随性。

由于导演不肯退一步，傅雪尽只好自己演，结果因为肢体僵硬，重拍了一整天，直到导演自己生无可恋，才勉为其难让她过了。

剧播出之后，这些男主角拥抱女主角的片段，就都被眼尖的观众拿出来当笑话，“傅雪尽演技烂”这个话题也一度迎来多次巅峰。

而她之前总是用替身的事也被曝光，墙倒众人推，各种“傅雪尽不敬业”的稿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在网络上漫天飞扬，于是“不敬业”三个字就刻在傅雪尽身上了。

萧和宇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哭笑不得。

“不用替身之后，和男主角拥抱的戏，你都亲自上？”

“嗯，”傅雪尽老神在在说，“没办法。”

她已经不拍吻戏、亲密戏、裸露戏了，要是拥抱都不拍，肯定是行不通的。

“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找个合适的替身？”

听见萧和宇的提议，傅雪尽微愣，本来还以为自己拍拥抱戏都要替身，会被老板训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傅雪尽会心一笑，摆摆手道：“不用。其实跟人拥抱一下也没什么，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萧和宇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眼，“真的？”

傅雪尽点点头，“嗯。”

她发现萧和宇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像还不相信。

傅雪尽的心跳，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突然加快。

脑海里……自作聪明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拥抱他。

证明给他看。

“……”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越跳越快，仿佛她真的向天借来十个胆子，直接钻进萧和宇的怀里一样。

还没抱，两人中间也有半个人的距离，在激动什么呢？

傅雪尽想不明白。

萧和宇靠着沙发，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离傅雪尽很近，叫她想起之前他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离他那么近那么近，他结实有力的长腿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放在他的大腿上。

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他的大腿上，又不经意地往上挪。

价值不菲的皮带在明亮的光芒照射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金属扣设计得简约又精致。

他的上身是一件黑色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V领，锁骨半隐半现。

傅雪尽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脖颈，一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就迅速下移，最终沉溺在他宽阔的胸膛。

而且两人离得近，她还能嗅到他身上的冷香。

因为工作需要，傅雪尽有过无数次被男人搂进怀里的体验，可是她不喜欢那些男人，所以第一感觉是排斥，第二感觉是恶心，她因此和这些搭档发展不出友情。

闻修倒是一个例外，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有点像萧和宇。

他拥抱她的时候，也没有把她抱得很紧，而是用修长的手臂半真半假地圈住她，温柔地给她留下镜头不会发现的空间。

傅雪尽对萧和宇说自己习惯了男人的拥抱，其实并没有。

不是每个人都像闻修一样，她仍然厌恶拥抱，厌恶拍摄拥抱的戏。

然而，如果对象是萧和宇……

傅雪尽想试一试。

顶级的音响不停地传出被叶浮黎践踏的王家人的惨叫，却一点儿也没有干扰到沙发上的两个人。

仿佛有一个隔音罩，罩住他们，形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小世界，寂静无声。

萧和宇沉默着，只因忘不掉，在黑色森林的包厢里，那个喝醉酒的傅雪尽。

他不相信，傅雪尽会习惯别人的拥抱。

这时，他看见旁边的傅雪尽在盯着自己几秒后，低下头又是几秒，然后轻轻地撞了过来，一双手环住他的腰，清冷的香气瞬间闯入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