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九月下旬，《南风吹梦》的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主要的配角们也终于陆续进组，一个个都是偶像剧里的熟面孔，将近三十岁，十分渴望转型出演正剧，再混上什么奖项提名，当然最好是拿奖，这样才叫名利双收。
一早，天空灰蒙蒙，乌云涌动，空气里流动着雨后潮湿的清新。
傅雪尽坐在专属房车里，等着开工。但此时，距离定好的开工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还没有工作人员来叫她。
她拉开帘子，两个助理都在舒舒服服玩手机。
“玲玲，你去问问，怎么还不开工。”
姜玲玲去了，很快就回来。
“是那个朱一一还没来，所以开不了工。”
朱一一是昨天才进组的女二号演员，今天要拍的是她和傅雪尽的对手戏。
副导演匆匆跟在姜玲玲身后过来，见到傅雪尽连忙说已经在催朱一一了，又连连道歉，生怕这位经常被诟病不敬业但其实非常敬业的祖宗大发脾气。
朱一一今年二十五岁，出道不过四五年，已经拍了多部偶像剧，是目前发展不错的小花之一，但是比起仅仅二十一岁的傅雪尽，根本比不了。
谁也没想到，朱一一还敢这样晾着傅雪尽。
此时此刻，傅雪尽清冷的容颜，像覆满纯净的冰霜，连睫毛都仿佛挂着霜冻。
就在副导演焦头烂额赔笑时，朱一一的车总算是来了。
副导演松一口气，改口道：“傅小姐，五分钟后就开始，您先准备一下。今天真是非常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真是抱歉，抱歉。”
傅雪尽终究没有说什么，照旧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缄默着走进片场。
姜玲玲跟在她的身后，一起相处几年，她知道傅雪尽其实不会发怒，就算别人的言行举止冒犯她了，她也可以漠然处之。
看似大方宽容，其实是她孤傲到了一个境界，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而随行的另一位，和风影视给傅雪尽安排的助理苏妮一边走着一边咬牙切齿说：“居然这样浪费我们雪尽的时间，我一定要给英姐打电话，让她找人理论去！”
姜玲玲只好告诉她，“这有什么用？人家敢这样摆架子，是有后台的。没看见雪尽都没说什么吗？因为习惯了。”
苏妮不认同，说：“雪尽现在签在和风影视，就不能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还习惯了，和风影视可不是光耀娱乐那种废物公司。
“何况英姐走的时候交代我了，要是剧组敢怠慢雪尽，就得跟她说。”
傅雪尽听着，不由侧首道：“只是小事而已，不用去打扰英姐，她很忙的。”
方顺英回定川去工作，要是这边有什么事都找她，万一惊动了萧和宇……
九月都快结束了，萧和宇还是没有再发信息来。也许已经不想做朋友了，也许本来就是说着玩的。
傅雪尽为此落寞，好在可以控制。
她想，做不成朋友也好，最好萧和宇别留在和风影视了，去更好的地方，以后也别有消息传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①
她会习惯的。
苏妮还气不过，自顾自说：“怎么会是小事呢？雪尽呀，你就是人太好了。人善被人欺，你就是人太好了，以前才会被人造谣说不敬业，又老是被人泼脏水说演技不好、态度差什么的。
“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告诉英姐，让她想办法搞搞那个朱一一。”
傅雪尽：“……”
姜玲玲：“……”
不到五分钟，在导演柴思忍无可忍的强硬态度下，朱一一终于赶到镜头前，今天的第一场戏“准时”开拍，场记板敲出清脆的声响。
这场戏，要演的是喜欢男一号的女二号以为男一号和女一号在一起谈恋爱了，于是来找女一号撒泼。
两三句质问的台词说完，朱一一紧咬牙关，猛地扬起手，就要将手里拎着的鳄鱼皮包砸向傅雪尽，好在傅雪尽反应敏捷，抬手扼住她的手腕，导演在监视器后面大喊道：“朱一一你搞什么？”
看起来清瘦的傅雪尽，力气出奇大，朱一一的手腕骨头几乎要被捏碎一样痛起来，挣扎嚷道：“你放开我呀！”
又对着上前来的导演等人嗔怒道：“导演，我只是觉得这里用包包砸她，可以表现出角色的愤怒而已啊！”
柴思的太阳穴突突跳，咬牙切齿问：“剧本里没写的东西能不能不要突然演出来？”
朱一一瞪大眼睛无辜地说：“不突然演出来，哪里有最真实的反应？”
柴思一噎。
傅雪尽一眨眼，手上一用力，朱一一疼得大喊大叫，“啊——傅雪尽，你——”
“拧断你的爪子，就是我最真实的反应，喜欢吗？”
“我要告你故意伤害啊！”
片场一下子乱了，充斥着朱一一崩溃的哭喊和工作人员们上蹿下跳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纷乱的脚步声和劝说声。
角落里的苏妮看呆了，她刚刚在玩手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看见自家艺人、几分钟前才被她誉为“人太好了”的傅雪尽扣住朱一一的手，风轻云淡问：“拧断你的爪子，就是我最真实的反应，喜欢吗？”
她的语气，就像在问“今晚吃虎皮凤爪吧，喜欢吗”似的，又平常又温和。
姜玲玲拍拍苏妮的肩膀，用前辈的语气告诉她说：“被冒犯了，雪尽是习惯自己出手的，不用别人。”
苏妮：“……”
傅雪尽朝两名助理走来，道：“今天不拍了，回酒店。”
话音刚落，径直走出片场，留下身后的烂摊子。
她没有真的拧断朱一一的手，只是用力让她疼了一下，不过这也足够给人留下把柄，可以任人小题大做了。
傅雪尽一向不在乎，可是这一次，走出片场的每一步，都有点不真实。
她的心里，就像无底深渊，悬壑沉郁。
这算是闹事了吧？
会传到萧和宇那里去吗？
他……会怎么想？
傅雪尽不由得想起高中的时候，因为长得还行，总是吸引一些男人和她告白，当众的、私下的，数不胜数，每次都要闹得风风雨雨。
本来她都不当一回事，就算成为男人们嘴里“不知好歹的婊子”也无所谓，可是在喜欢上萧和宇后，再碰到被告白这种事，她开始觉得丢脸。
开始幻想，萧和宇会不会觉得她像一个笑话，时不时被男人捉弄取笑，却无力永绝后患……
-
回到酒店，电梯门一开，傅雪尽遇见戴着口罩的闻修。
“雪尽？你们怎么回来了？”
姜玲玲和苏妮没说话，因为不知道傅雪尽到底有没有伤到朱一一，不知道朱一一会不会真的告傅雪尽。
傅雪尽反问道：“你要出去？”
闻修颔首道：“我想去片场，看你演戏，多学点东西。”
网上不知是人是鬼都异口同声说傅雪尽演技烂，再加上傅雪尽只在偶像剧里打转，因此演技是公认的烂。
但亲眼看见傅雪尽在拍戏时的状态后，闻修立刻知道，外界对于傅雪尽，无论是她的为人，还是她的演技，都知之甚少。
傅雪尽无力地笑了笑，“片场出了点问题，今天的拍摄取消了。”
“片场出问题了？”闻修很是意外。
傅雪尽让姜玲玲和苏妮回房间去，自己和闻修一起来到酒店二楼的西式餐厅。
她的心里有一种平静的混乱。
也因为知道苏妮会打电话跟方顺英说这件事，所以不想一个人待着，而是和朋友一起吃东西，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营造没能及时接电话的假象。
餐厅的落地窗边，闻修一坐下，就多看了傅雪尽两眼。
他是观察力敏锐的人。
“雪尽，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傅雪尽摇摇头，“没有。”
闻修笑笑，也不多问了。
两杯咖啡和精致的点心上桌后，闻修拿起手机，“不介意我拍个照吧？”
傅雪尽依然摇摇头，“不。”
闻修一边拍照一边说：“这次运气好，账号莫名多了几十万粉丝，曼姐让我有空就分享点照片，我都不知道分享什么照片。”
傅雪尽久违地想起自己的账号，一开始是蒲漫在打理，后来她偶然得知蒲漫用她的账号接了各种各样的广告，商品质量参差不齐，有些喜欢她支持她的人因此上当受骗，她不得不改了密码，清空广告，把账号攥在自己手里，从此没有更新过动态。
蒲漫当然还是舍不得这个捞钱的渠道，另外注册了一个叫“傅雪尽唯一助理”的账号，继续更新傅雪尽的照片，积攒数百万粉丝，更加明目张胆地接广告。
姜玲玲这个货真价实的“傅雪尽唯一助理”忍不住打听过，蒲漫收取的广告费高达几十上百万一条。
傅雪尽问：“闻修，网上现在还有我助理的账号吗？”
“嗯？”闻修给咖啡和点心拍完照片，思考了一下，“你是说‘傅雪尽唯一助理’这个账号？”
“对。”
“是你的前东家运营的吧？你签约和风影视后，和风影视公开给这个账号发了律师信，然后这个账号就没了。这事你还不知道吗？”
傅雪尽呆呆地摇摇头，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闪，追着问：“和风影视没有新开一个吗？”
闻修说：“据我所知是没有，只有一个‘傅雪尽工作室’。”
傅雪尽想起来了，方顺英好像提过一嘴，会给她开一个工作室账号，给她的粉丝分享一些照片、行程、花絮之类的内容。
“雪尽，你平时是真的不上网？”闻修有些讶异地问。
他以为自己算是很少上网的人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彻底。
“我……我现在上。”傅雪尽拿起手机，在主屏幕上看了一下，发现还得去下载软件。
“顺便分享一下照片吧？我关注了你的账号，你上次更新居然是三四年前，即便这样，还有九千万粉丝在等你更新。”
社交软件下载中。
傅雪尽眨眨眼，“九千万？这么多？”
闻修笑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名气有多大吧？”
傅雪尽第一时间想到的，还真不是自己的名气这么大这么厉害，而是几百万粉丝，就能让蒲漫捞钱，动个手指头就是几十上百万，那么九千万粉丝能变成多少钱呀？她完全不用工作了，立刻就可以躺着等钱上门，平静富足地过完这一生……
“分享一下照片给你的粉丝吧，趁现在还没开始吃，拍一张。”
闻修的话令傅雪尽回神，老老实实打开相机，对着咖啡和点心拍照，接着她想到什么。
“曼姐让你分享照片给粉丝，是分享你自己的照片，不是咖啡和小蛋糕吧？”
粉丝们又不是咖啡和小蛋糕的粉丝。
傅雪尽多混了几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我知道，问题是自己拍自己也太怪了，我可没这个自恋的喜好。”
“我也……要不我们一起合拍？”
“好，朋友合影，就不怪了。”
闻修拿手机，伸直了手臂，拍下自己和傅雪尽。
然后把照片发给傅雪尽。
两人几乎同时分享了这张合照，转发、评论、点赞等三项数据秒速增长，手机因此变得卡顿。
“你也卡了？”闻修干脆放下手机，拿起咖啡说，“以你的人气，还有这么久没更新过来说，是正常情况。先别管了，吃点东西吧。”
“嗯。”
傅雪尽也放下手机，不管洪水滔天。
与此同时，定川。
代替父亲跟几间公司开完视频会议，萧和宇正要按照日程表，处理下一项工作，就接到陆嘉彦的电话。
他按了免提。
“什么事？”
“听你的语气……好像还不知情？”
“知情什么？”
陆嘉彦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传来——
“你的摇钱树在片场打人后回酒店和男一号甜甜蜜蜜喝咖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