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信是知道这位于大夫,早在近二十年前,夏国乡间就游走着一名赤脚大夫,为贫穷人家看诊,只收取很少的费用,若是遇到实在困难的苦命人家,甚至分文未取还倒贴药。
那个时候的于大夫还是十几岁,在众人眼中稚气未脱的少年,并不引人注目,直到青阳城闹了疫病。
疫病向来是让人谈之色变的杀人魔,只要某地出现疫病,怕是半城之数的人都无法从阎王那里逃脱,从查出疫病之始,青阳城每日都会有许多人痛苦死去,整个城池都弥漫着一股焚烧尸体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以及浓浓的绝望之色。
朝廷虽然也及时派了人赈灾,也派了太医院有经验的太医赶赴疫区,但所做的实在有限,太医看着犹如人间地狱的,熬红了双眼也只是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却无法解决疫病。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穿粗布,脚上只穿了一双被磨破的草鞋的少年风尘仆仆的来到了这里,一开始众人如何能相信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少年,只是少年却是倔强的,手上又有功夫,躲过阻拦坚持给几人喂了自己的药才束手被捉。
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功夫理会他,只将他关起来,但不过两天,便又恭恭敬敬将人请了出去,因为之前被他灌药的几人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竟然在这两日越来越好,除了还有些虚弱,竟奇迹般的退了热。
少年并不在意众人的道歉,甚至一点都不胆怯的指使能当他爷爷年纪的几位太医给他打下手,亲自配药让士兵分发下去,城中的气氛一改之前的绝望,每个人都在积极面对并心怀感激。
本来以为少年真如他所说只是靠着先辈留下来的方子才能解决疫病,对其有些慢待的人,直到看到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后,少年无所事事在城中摆起了摊,十文钱为人把脉,只要是经他手的病就没有好不了的,众人这才叹服。
等疫病结束,有人心怀感激与叹服,但也有人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打起了招揽少年本人或是觊觎少年手中药方的主意,然而这时候少年已经悄悄出了城,毫无留恋的晃了晃脚上用看诊的钱新买的布鞋,继续不急不缓踏上了他自己的路。
而这位少年正是姓于。
当年卞信身子不好之后,也寻找过这位少年,可每次听到消息去寻,总是晚了一步,而少年这般小小年纪就医术不凡的人,自然受到不少达官显贵甚至皇室的追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生病,这样的人在身边便是多了几条命。
有向卞信这样诚恳去请的,自然也有不择手段抓人,甚至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因此十几年前,这位姓于的少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卞信本以为是被哪家抓去了被迫留下,或是死在了哪里,没想到却是在三皇子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卞信想了想还是将人留下来,赐婚一事已经不能阻拦,若是有这样一个人真的能让自己多活几年,说不得还真的能再为侯府培养出一个继承人。
此时听到单易辰问起他的身体,虽然不好将于大夫的事情摆在台面上说,但脸色明显是缓和了几分。
众人只当卞信是被单易辰记挂着身体,感觉到熨帖,才放松了神色,也悄悄松了口气,之前侯爷神色态度一直不明,他们也不敢对三皇子表现的太过热络殷勤,更是不敢出言让侯爷不悦。
卞侯府留了单易辰用午膳,在夏国就算是对岳丈一家对姑爷很满意的意思了,只是旁人却不这么认为,只以为卞侯爷是碍于圣旨和单易辰的身份,才会这样做。
因为在座的女眷都是长辈,这次午膳便没有男女分席,依次按照辈分排开,单易辰本来被请到上座,但被他拒绝了,非常自然的坐到了卞锦程身边。
卞锦程在底下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表现的那么明显,小心被人察觉出什么。
单易辰却坦然的很,甚至在底下握住了卞锦程的手。
卞锦程没有挣开,见也没人发现便由着他,只是等菜都上齐要举筷的时候,轻轻动了动,单易辰就放开了他。
一桌子上只坐了两位老人,卞成延和卞李氏夫妻,单易辰和卞锦程,再加上卞锦聪和卞锦荣兄弟,周氏跟在老夫人身后伺候,吴姨娘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卞锦柔作为待嫁的适龄女儿家,只最早的时候过来与三皇子见了礼就回屋去了。
老侯爷与老夫人脸色和蔼了许多,席间也让下人多给单易辰添了些菜。
饭后还留下单易辰喝茶,单易辰也乐的讨好卞锦程在意的亲人,态度恭敬又不显刻意的与两位老人家聊天。
卞成延时不时插上一句,态度有些殷勤,也不复之前对什么事情斗提不上心的模样,卞锦程蹙眉看了他一眼,卞成延不会弯弯绕绕,说话直白得很,听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想让单易辰给卞锦聪在朝廷里找个活计。
卞锦程心里清楚卞成延这是觉得自己这个嫡子没有指望了,想给大儿子铺路,多露露脸打出名声去,不然到时候一个庶子承爵,怕是不是降爵就是削爵。
卞锦程心中冷笑,看祖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以卞锦聪的资质,若真出仕,怕不是去露脸的,而是去丢脸的。
卞李氏胃口不好,也不怎么动筷,反正她近来一直对外称身体不适,就算吃得少,只要不吐出来,也不会有人往孕吐反应那方面面想,席间只吃了几筷子也并不觉得饿。
席间她一直注意着单易辰跟卞锦程之间的互动,见两人互相之间加了几筷子菜,看上去客气疏离,但不经意的视线交汇和一些默契的小动作,让卞李氏心下更加笃定。
卞李氏心下放心了些许,婚事已成定局,两个人有感情总比没有的好。
听着耳边卞成延的话,卞李氏眼皮淡淡抬了抬,却看到卞锦聪和周氏一脸得意,冷哼一声,又垂下眼眸。
卞锦荣用完了午饭,小大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确实是强撑着揉揉眼睛。
周氏看的颇为心疼,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断卞成延的话,毕竟三皇子那边还没点头呢。
“荣儿该睡午觉了,管家,将人抱到后面去床上睡吧。”卞信淡淡的打断卞成延的话。
卞成延眉飞色舞的表情一顿,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却被卞信的脸色吓了一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才模模糊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忘形?
昨天卞成延本来是想去夫人那边睡的,毕竟第二天三皇子府的人来提亲,自己与夫人一起出现比较好,只是还没用晚膳,周氏就派人来请,连夫人也脸色淡淡的让他去,卞成延的确不爱闻夫人房中的药味,便让人瞒着老夫人,悄悄去了周氏处。
卞成延听了周氏的耳边风,这才想着趁这个机会走三皇子的门路将卞锦聪安排一下当个官,嫡子嫁出去是指望不上了,他自己也不乐意接手侯府,只能指望这个大儿子,自然也愿意稍微使使力,却实在是不会说话。
有人来抱卞锦荣,卞锦荣撑着眼皮与祖父祖母道别,被管家亲自抱起来,就趴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侯爷跟老夫人也需要休息,我也不多打扰了,这便告辞了。”单易辰见两位老人脸上也有些倦意,便识趣的道别。
“那老臣就不多留殿下了,殿下有空多来侯府走走。”卞信起身,被单易辰连忙制止。
“侯爷留步,您是长辈,怎么好让您送我,若是让外祖父知晓,怕是亲自来京城抽我了。”
卞信笑了两声,走上前拍了拍单易辰的肩膀,道:“如此老臣便托大,不与殿下客气了,不过还是得让锦程替我送上一送。”
这正和单易辰心意,脸上也不禁带上了喜色,“正是要与二公子多聊一会儿呢。”
卞成延一直与单易辰打太极,没有得到单易辰的答复,但因为自家父亲之前的脸色,心中又是惴惴不安,被跟在老夫人身后的周氏推了两把,慢吞吞上前也要去送人,却被卞信叫了住。
等单易辰和卞锦程的身影消失在屋中,卞信才狠狠踹了卞成延一脚,转身在主位上坐下。
卞成延“啪”一下熟练的跪下,垂着脑袋不敢作声。
卞李氏打了个哈欠,也并不想看老侯爷教训自己丈夫,也没有求情的意思,在李嬷嬷和吴姨娘的搀扶下慢悠悠站起来,“儿媳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好好好,赶紧回去休息吧,让王嬷嬷送你回去,可千万别累着了。”老夫人矜持的唠叨了两句便住了嘴。
周氏蹙眉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卞王氏还指望卞李氏养好身体生下嫡子的原因,她可是听说卞王氏在圣旨下来当天就叮嘱卞成延多去卞李氏房中过夜的。
周氏狠狠瞪了一眼老夫人的后脑勺,一条帕子几乎被她绞烂,老不死的,自己这些年这般尽心尽力的伺候,却还是比不上一个嫡子,别说卞李氏还能不能生,就算能,还真当她能再生出一个“卞锦程”吗?
卞成忠和卞成义等人对视一眼,见今天的两个主角都走了,父亲要教训大哥,自己也不好多留,便也识相的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