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最终还是吵了一架。
最后竹景红着眼睛道:“我才不会和掌门师叔说,你要想离开,自己等师尊出关说去。”
两人不欢而散。
岑旧去陆研房间看了一眼。
少年盘腿坐着,头垂在一旁,显然是修行过程中困睡着了。
岑旧心里好笑,动作却放轻了些许,帮他调整成平躺的姿势放在床上。
陆研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公子……?”
“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启程去凤梧城。”岑旧摸了一把少年的头。
陆研还在迷糊中,岑旧又给他灌输了些许灵力。灵力滋补着少年的经脉,令陆研感觉周身被暖流包裹住了。
在这种状态下,少年很快再度陷入深眠。见陆研睡熟后,岑旧这才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
余光中少年的手上还好好带着清音铃。不知是不是魔尊残魂又在作怪,此时清音铃又在小幅度晃动着。
岑旧收回目光,朝屋外走去,月光洒在他的月白衣衫上,渡了一层冷意。他盘膝坐在院中的树下,开始吞吐吸收天地灵气。
身上缚仙索留下的伤已经慢慢变成陈疾,但眼睛却又伤了。灵根虽保住了,大小伤居然还是没缺席过。
岑旧闭上眼,感觉到体内的关窍隐隐有冲破的趋势。
灵气以平日快了无数倍的速度涌入岑旧丹田,不一会儿,他的灵台就感觉到了突破之兆。
岑旧挥手,给整个院子布下了一道结界。
随着结界落下,月光蓦然被黑云挡住,周身光景一下子淹没在了黯淡无光的暗夜中。一阵裹挟着凉意的风拂动起白衣修士的发丝与衣摆。
天空中好似游龙般窜出一道道银光,轰隆几声,硕大的雨滴就砸在了脸上。
岑旧眨了眨眼,一滴雨水顺着他睫毛的弧度游走坠落,一直滑到了下巴上,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水痕。
一道雷光猛然下劈。
是渡劫雷。
岑旧冷了面色,随手驱动起百花灯,天雷在半空中被迷惑,随之消弭。
虽然修士每一次境界突破,都要经过天雷的洗礼,但那是早早准备好各种保命法器和丹药的结果。
这次岑旧是在毫无准备下的情况渡劫,他不断给自己设置一些防护屏障。一次屏障能撑个两三次,而以他的修为大概只能驱动百花灯两次。
三道天雷很快就把第一道屏障劈坏,岑旧向后飞速退去,一道天雷险险擦过他的鼻尖落在地面上。
青年眸子一凛,正要再次驱动百花灯。
滚云中游龙惊鸿般的天雷降至半空中,短暂地凝滞了起来,随后竟是忽而改变了方向,向岑旧前方落去。
一把黑伞悬于岑旧头顶,替岑旧挡住了天雷与雨水。举着伞的那道修长身影背对着岑旧,在天雷劈在他露在伞外的半边肩膀时,一声不吭。
及至天雷劈完,他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又戾气的脸,红眸,额上一抹红痕。
岑旧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你怎么出来的?”
男人一手举伞,解释道:“清音铃是你徒弟刚刚自己摘下的。”
岑旧微微蹙了下眉。
陆研可能是听到了天雷的动静,担心岑旧不敌,加之听说魔尊可以抵抗九十九道天雷,就放了残魂出来。
天雷被吸引了火力,优先一道又一道劈向了魔尊。
岑旧:“……”
看起来天道似乎和这位魔龙有不小的恩怨。
岑旧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黑伞上:“这伞是什么?你的本命武器?”
“抗天雷用的法器,我把它封在了龙骨中。”和上次相比,男人的状态似乎是稳定了许多,他脸色苍白得仿佛没有血色,“岑……远之,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他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岑旧。
岑旧无端想起魔尊临死前的样子。
他见过魔尊,在数年前的一次下山游历中。彼时男人神智已然尽消,满脸血污,疯疯癫癫,不知道杀了多久的人。
岑旧拿剑对着他,本只是想震慑一下,却没想到剑尖指着的那双含血的红眸浑浊荡开。男人用已然黯淡无关的眸子静静注视着白衣修士,眸底死寂。
他在求死。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拂衣剑就已经随心而起,寒光穿透喉咙后,溅出的血有一部分沾到了岑旧的白衣和脸上。
他不知道魔尊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只是记得这家伙临死前说,要将死后的尸骨埋在一处深山中。
“什么?”从回忆中脱离,岑旧问道。
魔尊伸手按了下眉间的红痕,认真道:“在我每次天雷劫后,都会有一段重伤闭关的时间。我死掉那一年,有个客人来访,他趁我不注意,给我种了心魔蛊。”
岑旧蹙眉道:“那人是谁?”
男人道:“沐安。”
天空猛然降下一道轰然雷鸣,将魔尊整个人包裹其间。他摸了摸唇角溢出的血,在亮白电光中看向岑旧。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的身形飞速缩水,变回一个熟悉的黑衣少年。岑旧面色凝重,伸手把即将摔到地上的陆研扶住。
陆研费力地问道:“你没事吧?”
天雷又滋滋作响,但终归没有落下来。
岑旧揉了把陆研的头:“帮大忙了,可有受伤?”
陆研摇了摇头。
少年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腕,那里洁白无比,少了红绳的装饰。
“清音铃被天雷劈坏了。”陆研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般,蔫巴巴地垂下了头。
岑旧道:“坏了我们可以再修。倒是你,这次可算是救了我半条命,有什么想要的吗?”
少年抿了抿唇:“公子已经帮我太多了。我想……”
似乎是有些羞赧,又似乎有些畏缩,陆研呼吸微错,抬起眼认真地望向岑旧。
“您能收我做徒弟吗?”
岑旧一愣,随后笑道:“那还不叫师父?”
陆研:“师父。”
小孩叫得认真,只是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太好玩了。岑旧旁观着陆研的反应。
头一次体会到了养徒弟的快乐。
前世他孑然一身,茕茕独行,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信任。可重活一世,到底是不一样了。
收回思绪,他伸手摸了把陆研的头:“身体可有其他异样?”
陆研摇了摇头。
岑旧盯着陆研,开始发愁起来再去哪里给他的小徒弟找一条稳固神魂的法器。
*
是夜。
一道红色身影脚底一滑,从房檐上掉了下去。
“啊哟!”
终于匆匆赶来的黑衣少年忙跟着跳了下去,把摔得不轻的红衣少女扶了起来。
“公……阿离小姐,”黑衣少年紧张道,“您没事吧?”
红衣姑娘摸了摸脸,呸地从嘴里吐出一片树叶。她容貌张扬艳丽,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足以见得美人胚子的雏形。
“嘶,脚有点崴了,不要紧。”红衣姑娘摆了摆手,“余观你扶着我就行。”
余观抿了抿唇,不太赞同地说道:“我还是觉得阿离小姐不应该偷偷溜出来。”
“停。”阿离瞪了少年一眼,“不准跟我哥告状,听见了没有?”
余观:“……”
余观道:“阿离小姐,最近凤梧城内常有妙龄女子于晚间被害,我们还是趁早回去为好。”
“我能不知道!”阿离道,“不然我带你出来干什么,你要负责保护我。”
她兴致勃勃道:“抓杀人凶手可比听那些老家伙讲课有趣多了。”
红衣姑娘好奇地在大街大巷四处乱窜,活像刚放出牢笼的小鸟。余观脸上虽然尽是无奈,但还是牢牢跟在小姐身后。
大楚没有宵禁,天子脚下,京城繁华,人潮涌动,哪怕到了晚上也无比热闹,灯火通明。可最近因为连环案的缘故,晚上的夜市明显冷清了许多,阿离左顾右盼,发现几乎没有和她同样年纪的女子还在外游荡。
这就导致一席红衣的她格外扎眼。
路过的行人都要忍不住多打量这个胆大的小姑娘几眼。
夜色越黑,行人越少,就连不少晚上摆摊的商贩都匆匆收摊回家。清冷的夜晚刮着微凉的风,余观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有心想劝小姐回家,但是知道她的性子,越规劝反而越可能逆反。
少年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锐利的鹰隼一般不断梭巡着周围,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目光。
“公……阿离小姐,”终于,余观没忍住提醒道,“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前面出了坊市,就是护城河。”
大晚上的,那边几乎没有人,极度危险。
阿离却突然转身,朝着余观挥了挥手,对着他耳朵轻声道:“程余观,你傻啊,那凶手肯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下手。”
程余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立刻果决道:“殿下不能以身犯险。”
红衣姑娘盯着他,似乎恨铁不成钢:“哎呀,有你保护我,没事的。”
程余观:“我……”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了恐慌的尖叫声。
“出事了!”阿离兴奋道,“余观,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