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带着盗匪折返回了郡城。
遇到盗匪的地方虽然不是郡治,但也是本郡地盘。
自己治下的县令在自己治下遇到盗匪,差点被杀,郡守也没啥脸面。
虽然三名俘虏在投入大牢后便因为伤重不治而亡,但郡守还是以刮地三尺的精神找出了幕后主谋——一土王逃走的儿子,望云县的地头蛇里有他的人马,暗中供给他物资,但图南前段时间在望云县大刀阔斧清理了地头蛇,给予了土王之子重创,因此这次看到图南便....
图南淡定的听完长垣给的解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居然想杀我,那土王之子在哪?我去踹他几脚,不然念头不通达,不会我做为受害者连探监都不能吧?”
长垣为难道:“倒是可以,但他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杀。”
图南一脸遗憾,但交代已经有了,她也只能接受这一美中不足,向长垣辞别。
马车一离开郡治,图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取出纸笔写信,在走到海边时买了个贝壳,将书信塞入其中,密封,贝壳上刻上收信人名字,再寻了海中邮驿邮递。
寄完信,图南乘船回到望云县,一回来便喜提一箱家书。
图南坐在屋子里,按照日期一封一封拆开。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可真滋润,都不说想我。”
“你的想我真敷衍。”
“这回的想我写得很真挚,我很满意,但信的其它内容怎么都这么敷衍?你之前还跟我分享吃什么好吃喝什么好喝的玩了什么好玩的,想等我回来再去吃再去玩,现在都不分享了。”
“我之前给你聊的事,你怎么都不回我?你是不是没拆我的家书?”
图南:“....”二十八任里就你最难伺候。
“我要跟着燹军去收复他们的帝都了,他们的皇帝跑了,太子跑到一半觉得良心过不去,不跑了,就地继位,抵抗叛军。但老皇帝还没死呢,他的皇位并不正统,为了加强自己的正统性,他决定通过帝都来加强自己皇位的正统性。为了得到我们这些外番军队的豁命,他许诺收复帝都后,土地士庶归燹,财帛子女归我们,感觉那一刻陆君的眼神像在看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怪物。”
图南看到后半截时也觉得这位新帝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怪物。
大哥,你是皇帝,那是你的帝都,虽然沦陷了....这位新帝是不是觉得沦陷了,沦陷区的氓庶就不是自己的子民了?
若是如此,图南佩服这位皇帝的脑回路,真当自己是人间正道世界中心吗?别人不为你战死,为了生存接受你的敌人的统治就是十恶不赦?神都膨胀不到这份上。
冲着这精神,帝都就算收复了也得再丢掉。
“陆君答应了,她觉得长白云岛人口太少了,燹朝帝都有很多人口,正好掠夺一波人口填充长白云岛。还让我与孟章做先锋,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无情还是狠,她是真不怕出意外啊,我也就罢了,死了她也不会心疼,但孟章不是我,要是死了,她一定会痛彻心扉。”
“孟章?陆君次女,先夔侯长女?”图南露出困惑之色。“我记得孟章是合法的王孙,做为海皇直系的皇族旁支,未来的海后之子,一辈子荣华富贵并不难,有必要这么努力建功立业?”
图南若有所思。
“话说陆君与王孙扶摇感情如何来着?好像从未听过这方面的消息,反倒是她与先夔侯三子感情深厚的消息听到过。再想想她当初与夔侯那可谓双向奔赴的恋爱脑....应不至于,但没有正反馈的单方面恋爱脑都不讲逻辑,何况这种有正反馈的双向奔赴的恋爱脑,尤其是夔侯死得早,他在陆君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最美好的少年。”
“啧,为王孙扶摇默哀,不过他也未必悲剧,陆君想让夔侯后裔继位,但嗣君也不是死人,兄弟的子嗣继位与自己的子嗣继位能一样吗?还有皇,她也不会允许皇位传承再陷入混乱,死之前一定会为王孙扶摇增加筹码,确保自己死后,不论陆君如何偏心前夫子嗣,王孙扶摇都能继位。”
再看下一封。
“忽然发现燹朝的这场叛乱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叛军将领太不得人心,被叛军自己干掉了,那叛军是不是就该招安了?但燹朝的叛军它不,叛军首领不得人心,叛军干掉了他,又推了他儿子为首领,继续与燹朝对着干。”
图南嘀咕。“这只能说明这场叛乱的根本原因不是皇帝大脑窒息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力以及财政权给了一个武将,而是更深层次的问题,有没有这个武将,叛乱都会发生,皇帝的窒息行为只是给了想要叛乱的人们机会,没这个机会他们也会自己制造机会。不过这样的话,这场战乱怕是没完了。”
继续往下看,果然。
“我不太明白这什么情况,就与一些叛军俘虏们聊了聊,发现最早发动叛乱的地区,从王朝建立起就承担着最重的税赋徭役,最重的兵役。”
图南:“这样吗?那在这个地区的人血流干前,战乱都不会结束了,仇恨要么随时间流逝而消泯,要么随载体毁灭而消失,不过这个过程中燹朝其它地区的人也得死得七七八八,毕竟平叛需要人需要粮食。”
“我不太明白,燹朝的帝王将相们看不到积累百载的怒火吗?为什么一直放着不管。”
图南在脑子里回忆着瀛洲的舆图。“帝王的话,应该是看不到,皇宫太高了,帝王终究是肉体凡胎,目之所及与寻常人并无区别。而将相们,他们有可能看到,但帝都那么多权贵需要人供养,苦一苦离得最近的粮仓是最划算的做法。从其它地方调粮食,沿途损耗太多,还容易激起民变,虽然就近也一样,但来得迟。”
图南发散着思绪。“说起来,帝都吸血环帝都地带激起民变的问题好像是所有国家都绕不开的难题,即便是禺京之乱,表层原因是父子相争,深层原因何尝不是鲲都对周围的吸血。除了上古人族王朝的某个时期,不过赤帝那套定期迁都一视同仁吸血的做法,不患寡而患不均,解决了不均问题,确实比固定的帝都稳定,但一来太烧钱,二来不利帝王的安全。”
一封一封阅览书信,日期越到后面内容越委屈,最后两封家书的信纸上甚至有被眼泪打湿又干涸的痕迹。
全部看完后图南无奈的提笔写了十张纸的哄鱼长信与自己带回来的礼物一起寄出去。
解决好私事,图南洗洗刷刷睡了个长觉,第二天去官署召集官吏们开会。
“冬季农闲,道路水利又都有了章程,事情相对少一些,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你们有没有人要去帝都参加官考?”图南补充道。“在海国,吏想升为官,必须通过帝都的官考,否则终生只能为吏。你们若有人决定去考,两日内去吏曹那报个名,官府提供盘缠送你们去帝都,我也会送你们一套增加考上概率的考题集,吃透考题集里的知识,就算考不上,成绩也不会太惨。只一点,不论入选还是落榜,明岁开春农忙前必须回来。”
本来就是空降过来的还好,都是通过官考的人,不需要再考,倒是本地官吏与图南招聘的官吏们愣了下。
我们为吏才一年,这么快去参加考试真的可以吗?
大概见众人没什么信心,图南道:“考不中也没关系,就当积累经验,领略一下帝都风光,说不定未来你们中有人能升入帝都呢。”
众人还是觉得玄乎。
图南也没催促,要不要参加官考是这些人的事,她只是按照制度给他们机会。
胥吏每年有一次参加官考的机会,地方不能阻拦,且要提供盘缠——当然,为了不浪费公款,盘缠标准按最低标准来,路上一日三餐全是鱼。
报考的名单很快出来,大部分人很有自知之明且怂得务实,觉得自己需要再磨砺几年,因此报名者只一个,孙灵。
图南甚为惊讶的招来米献。“献娘你不去考吗?”
米献也很惊奇。“你允许我去考?”
图南懵然。“你这什么反应?”
“我是你的主薄,还以为你用我用得如此顺手,舍不得我离开。毕竟我与别人不同,我以前出仕过,只是因为丁忧才没来得及去考试,若我通过官考,大概率会离开你。”
图南闻言也反应过来米献不是纯粹的官场新人,要才华有才华,要资历有资历,要功绩这段时间也有了,若通过官考,多半会被调走。
“没事,你若升职,我再找一个主薄便是,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想做官的人,只要肯下功夫去筛选,总能筛出合适的。”图南笑道。“你也别将官场看得那么黑暗,你有才华,因为你用起来顺手便压着你,不让你升职,自己是方便了,但也与你结下了仇。还不如放你走,来日你前途广大,还能不惦记我一份人情?要在官场上混,硬实力不能少,可以防止哪天被皇下狱,但人情也不能缺,有人情,别人有什么好事才会惦记着你,你想积累政绩升官也更容易。”
米献恍然。“这样啊?”
“对啊,你怎会将官场看得这么黑暗?你以前不是司非的主薄吗?他没教你这些?”
“教了,我方才说的就是司非府君曾经的遭遇。”
图南无法理解:“....好惨,不对啊,他那么美,谁忍心为难他?”
为什么人们觉得美貌是祸水是错误?
不就是因为美貌在各行各业过于惊人的杀伤力吗?
别人还要人情练达才能让人有好事时惦记自己,美人就不一样,见过的人都会记住美人,有什么好事时惦记美人——前提是美人的美貌不是单开,单开就是灾难——历代海后的亨通官运便与此有关,都太美了,在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海后升职速度是别人的几倍。
反正,图南自己非常理解此事,换了她,在下属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她一定优先选美人,就算她是被淘汰那个,她都能理解。
那可是让她一见钟情的美貌。
什么人舍得为难如此美人?
真不是东西。
米献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司非府君花了很多心思才脱身。”
图南道:“好吧,只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我没那么无聊。”
米献笑吟吟点头。“府君不一样,我明白的。”
将考题集送给米献,再将米献名字加入名单,图南又见了孙灵,同样送上一套考题集,顺便询问为什么别人都不敢,孙灵却敢报名。
孙灵从容回答:“就像府君说的,我才二十五岁,考不中也没关系,就当积累经验,领略一下帝都风光。而且我生二十五载,从未离开过西云岛,见过西云岛之外的风景,我很好奇,怎样的风土人情才能养出府君这样风采的人物。”
“虽然你马屁拍得不错,但我不会因此多给你批盘缠。”
孙灵莞尔。
报名截止时没有第三个人报名,望云县官署麻溜的给孙灵与米献准备了盘缠——够吃一个月的咸鱼与一张直达帝都的船票,至于到帝都后这俩的日常用度与归程盘缠,在帝都时可以住驿舍,驿舍会提供官吏不好吃但一定管饱的免费餐,归程时帝都也会给官吏准备盘缠。
图南颇为愉快的送走俩人,在翌日不愉快的收到一封婚礼请柬。
海国要与柔然联姻,邀请离得近的海国郡县派人去参加婚礼。
图南看着请柬,大脑自动翻译:海国与柔然要结盟,盖章仪式大家去看看,也与柔然那边互相认认人,便于之后知道遇到什么事该找什么人。
毫无疑问,这样重要的盖章仪式,啊不,是婚礼场合不可能随便派个人去,必须是有话语权的实权者。
郡守县令能亲自去最好亲自去,实在不能亲自去也必须派个能代表自己的人,但能代表图南的人昨天刚走。
虽然按照海国的制度,官吏休长假也没关系,有专门负责在别人休长假时顶班的流动官吏,但这种官吏是临时岗,并不能代表县令。
“五车是与我八字犯冲吗?读书时想杀我,如今结婚了还不忘给我找麻烦。”
没辙,图南只能抓紧时间安排好县中诸事,确保自己离开几个月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各个项目都能稳定运转,这才在秋风中提着礼物去参加婚礼。
其它郡县的一把手也没好多少,更有甚者一脸痛恨。
我恨这些鱼,一点正常的距离观念都没有,时间这么急,鱼可以直线游过海洋,他们这些非鱼的生物难道要飞直线?
*
落叶随风飘零落向大地,却在靠近地面时被人抓住。
五郎抓着落叶瞧了瞧,再看看快掉光的树木,秋季快结束了,战争却还没结束。
五郎道:“我总觉得这场战争有点诡异。”
孟章不解:“哪里诡异?”
“按照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们分类,这片土地上的主体民族是夫诸族的淇人,对面的叛军是一名丹真将领带着淇人士卒组成的军队,而我们这边的朝廷军队却是淇人将领带着非淇人的士卒组成。”五郎神色一脸一言难尽。
孟章道:“不论敌方的将领是谁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并非这片土地上的土著,这片土地上各个种族与民族的痛苦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确定,何时是我们征服这片土地的时候。”
五郎道:“我觉得悬。”
孟章看向五郎。“为何,叛军不成气候,没有章法,燹朝沉珂已深,不论这场战争谁胜谁负,这片土地都会四分五裂。”
五郎迟疑道:“我还要再看看,叛军对朝廷恨之入骨,但其它地方并未完全对朝廷失去信心,人心,它虚无缥缈又重于山岳。”
孟章实在不觉得这个国家还能有多少人心,但也没与五郎做太多辩论。
号角响起时俩人一起回了军营。
看到俩人回来,陆君道:“燹朝新帝下令,必须在三日内夺回帝都永安。”
俩人都愣住。
经过多日的布局,若无意外,叛军与官军明日将在预定的战场上迎头碰上。
但这段时间不论是五郎还是孟章都见识到了燹朝军队的强大,这是十洲七洋当之无愧的精锐,不论是官军还是前不久还是官军的叛军。
如此精锐的两支军队不约而同的选了最合适的战场,若无意外,按照常理发展,战争必定会僵持住,耗到一方弹尽粮绝,但燹朝新帝的这个命令....除非对面叛军的将领突然脑抽,否则这场战争必定会变成血肉磨盘。
燹朝新帝与将领们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们将最危险的任务给了外番军队,而不是自己的军队。
不过,新帝出手大气,许诺的酬劳够高——帝都的财帛子女皆归外番。
冲着这份大气,陆君接受了这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