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远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阿姨在。
爷爷不在家是正常的,自从他退休后就彻底开启了报复性到处下棋钓鱼的养老生活,以弥补年轻时因为工作忙碌到吃饭都没时间的自己。
但这都到吃饭时间了,陈理竟然也不在,就有些离谱了。自从开始外语补习之后,陈理就把和赵凡稚一起去图书馆的时间改到了周日,今天才周六。
也没说今天要出门啊?宋昭远嘟囔着,拿出手机给陈理发消息。
消息刚发出去没到一分钟,大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宋昭远瞄着他,没背书包,说明陈理不是去学习的。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理像是压根没有听到,手心虚握着,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叫了好几声名字,陈理依旧没什么反应,宋昭远拉住了他,“你怎么了?”
陈理后知后觉地抬头,听到宋昭远问题的刹那睫毛不自觉颤了两下,蓦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说:“……我没事。”
“……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陈理看了一眼宋昭远又有蹙眉的趋势,低声解释说:“我去买东西了。”
宋昭远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量他,“那你买的东西呢?”
陈理动作很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全新的橡皮,摊在掌心给宋昭远看,“这里。”
宋昭远觉得好笑,陈理这是把他当傻子呢!学校超市的橡皮是被老鼠吃光了没得卖了?买什么橡皮需要他出门半天?
一副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两句还不愿意说实话了!
“你糊弄谁呢!什么橡皮需要你买到现在才回来?”
眼前的Omega耷眉臊眼的,低着头,被他戳破谎言的瞬间面色慌乱起来,没过一秒又换了一副神情,十分委屈似的,又一脸倔地反驳:“……我难道不能出门吗?!”
连音量都不自觉高了些。
宋昭远被他突然的抵抗态度梗了一下,颇有些窝火起来,“谁说不让你出门了?”
“那你还一直问我!”
“出门这么久也不知道说一声,被绑架上瘾了是吧?问你两句还不乐意?!”
陈理倏地甩开他的手,“不要你管我!”
“谁乐意管你!”
陈理很快跑上楼去,宋昭远看着他跑远的身影,这下是真的气得要死了。陈理在他面前装乖太久,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和他顶嘴,宋昭远不仅仅觉得生气,还有些意外。
宋昭远坐下来猛灌冰水,依旧没能平静下来。
云姨布好菜,说我去叫他下来吃饭。
宋昭远烦的,“不许叫!让他饿死算了!”
云姨一脸欲言又止,没一会儿走开了。
陈理心烦意乱,在桌子前坐了已经有半个小时,云姨送上来的三明治和牛奶他一口都没动,没有胃口。
很多茫然的、无法分辨的情绪压在他心头,让他感到无措,他仍不敢相信梁津铭说的话,毕竟在记忆中,陈芷涵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生父是谁。
年幼无知的时候,陈理偶尔也问过几次,但是陈芷涵激烈的抵触态度,明显到连陈理这种傻瓜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后来再也没问过,不只是为了不让陈芷涵伤心,更多的是陈芷涵给了他丰富而安稳的母爱,让他安心,不再纠结于此。
他从来没有动过想要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的念头,可意外总比明天先要到来,真相赤裸地被梁津铭摊开在他面前——陈芷涵和梁津铭多得看不过来的合照,陈芷涵的孕检报告,他和梁津铭的亲子鉴定报告。
如果真相真如梁津铭所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梁津铭从没想过离开陈芷涵,那梁津铭现在拥有的完整的家庭算什么?陈芷涵这些年忍受着流言蜚语独自将他养大又算什么?
梁津铭说的是真的吗?陈理不知道,当年的谜团或许只有梁津铭和陈芷涵当场对峙才能说个明白,但是陈芷涵已经去世了。
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情感上,陈理百分之一万相信陈芷涵的选择,梁津铭说的就算是真话,陈芷涵也早已经做出抉择,陈理理所当然地也站在抉择之中。
他不在乎梁津铭,可是他想知道陈芷涵当年遭受了什么,前途一片光明,却毅然决然放弃自己成功在望的项目,挺着肚子,抛下首都的一切逃到了胥城……
但想要查明这一切,困难也显而易见,陈芷涵这些年极力避开有关首都的一切,不曾在陈理面前提起过自己以往的老师同学、朋友同事,在陈理的记忆中,他们甚至和亲戚没有往来,陈芷涵一直是一个人,然后带一个小拖油瓶。
或许不该这样形容自己,妈妈会生气的,陈理突然反思,就在这一秒,想要回家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陈理原本计划四月回去一趟,但被竞赛给耽误了,窗外黑乎乎的,已经很久没有在脑海里模拟回家路线的陈理复习了一遍,又翻开自己枕头,看到钥匙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焦躁的心情被抚平了些。
没关系,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自从吵完架,宋昭远发现陈理不仅仅是不主动和自己说话,连和赵凡稚谈可说话的次数也变少了。
陈理心里绝对有事,宋昭远想,但陈理不愿意说,那他便不会问第二次。陈理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忍了三四天都没找他说话。
但爷爷和云姨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不再想着劝架,宋昭远只好每天憋着气,他倒要看看难得硬气一次的陈理,什么时候来找他低头求和。
课间。
陈理拿着手上的水杯,看了又看,迟迟不喝,还抵在鼻子下闻了又闻,眼神朝宋昭远飘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宋昭远托着腮,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偏头看向另一边。
迟迟没有等到陈理开口,宋昭远扭头一看,陈理已经把杯子盖好放回去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宋昭远不再看他,走出门去。
赵凡稚转过身来,盯着陈理看了两秒,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又吵架了?这次是因为什么?”
说得好像他们吵架吵得很频繁,其实并没有,这是第一次,以往都是宋昭远一个人生气,陈理微微张开嘴,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反常到离谱,赵凡稚都看出来了,“这几天你话很少。”
“……我平时话很多吗?”
“不多,只是这几天少得可怜,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犹豫了两秒,陈理说:“……没有,我很好。”
赵凡稚耸了耸肩,说好吧。
陈理低下头去,觉得自己变成一个不诚实的人,开始有很多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无论是他散发奇怪味道的水杯,还是藏着很多谜团的身世。
窗外,梁寒之正在和杨律说话,陈理又开始发散自己的思维,梁寒之妈妈知道这一切吗?梁寒之也知道吗?为什么梁津铭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和他坦白……
其实梁津铭是个败类,陈理毫不客气地评价,先是辜负一个女人,然后欺骗另一个女人和他走入婚姻,再回头和陈理说这些年里他从没放下过对陈芝涵的思念。
但再怎么说,梁津铭和梁寒之他妈是有正式婚姻关系的,这才是陈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根本原因。
无论真相如何,一旦有人捕风捉影地知晓二三,就会有人跳出来说陈芷涵插足别人的感情,这是陈理最最最不想看到的,所以他要瞒着,不让别人知道。
梁寒之很快就走了,陈理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目光随着他的后背消失在墙壁后。
宋昭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陈理这副灵魂出窍的样子,长长的眼睫形成一圆弧形,嘴角因为微微用力,呈现出和眼角相似的下垂弧度——看起来特别呆。
同时对自己走进来毫无反应,宋昭远心里不爽,陈理以前可是恨不得把眼睛黏在自己身上。
难得地,陈理在下一秒拿出手机,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始在屏幕上打字,他似乎打了很长一串,没一会儿又删掉一些,循环几次后,陈理才放下手机。
宋昭远不得不开始猜测陈理是在给谁发消息,需要他做到如此谨慎,而且是在课间的时候,陈理基本上不在课间用手机。
就这样煎熬着,终于熬到周五下午,陈理说自己有事,要晚点回家。
宋昭远斜眼看他,冷冷地说:“随便你,司机留给你。”
然后转身上了杨律家的车,头也不回,陈理原本想说自己有人接,但是考虑到宋昭远可能是为了让司机送自己安全些,就没说话,只好发消息告诉梁津铭不用来接自己了。
前几天,梁津铭邀请他去梁家。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非常混乱,陈理最终答应了,因为梁津铭说他那里还有一些陈芷涵年轻时候的东西,想拿给陈理看看。
陈理感紧张得有些恶心,在车上不停地扣自己的掌心,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按响了门铃。
出来迎接的梁津铭,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斯文得体,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等待已久,陈理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巴,朝他点了个头,没再说话。
好巧的是,他刚进门,就看到梁寒之从楼上走下来,一脸震惊加上十分明显的排斥语气:“你来我家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