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菁断掉的牙是在快放寒假时弄好的。
装好的那颗人造新牙后,由淳给蒲菁拿来一面镜子,让蒲菁看看自己满不满意。
蒲菁背过由淳,对着镜子微龇起牙,倘若不仔细看,这颗人造牙完全可以隐匿在其他的牙当中。
“可以吧?”
蒲菁点头:“谢谢。”
蒲菁隐隐有些失落,以后应该就没什么机会能再见到他了。
于是蒲菁大着胆子跟由淳要了微信,由淳也很大方地给了。
真要到了联系方式,蒲菁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也不是第一个跟他要微信的病人了。
而他全然不觉蒲菁的失望,对她笑了笑,转头接待起下一位客户。
*
阴历十二月中旬,尹莉川在医院生下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蒲菁托护士给她捎去一束康乃馨跟一些补品。
尹莉川微信给她发来感谢。
蒲菁问她自己都没有留名字,怎么确定礼物是她送的?
尹莉川说,因为我跟你心连心「爱心」。
蒲菁被肉麻笑了。
*
春节临近,寒假开始了。
蒲菁开始转头投入没日没夜写稿的日子。
她早些年写下的第一本小说被编辑告知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稿费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出版社那边联系蒲菁,说需要蒲菁提供一下本人照片以作为宣传。
蒲菁婉拒,但无果,出版社说已经帮她联系好了摄影师。
那天蒲菁硬着头皮,按照导航的路线找到出版社所说的那家摄影工作室。
那是一家不大的店面,一进门右侧就是前台,前台对面是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蒲菁给前台的接待报了自己的笔名——龚叶。
接待小姐姐是个十七八岁的女生,听到蒲菁报的名字立即站起身,激动地朝蒲菁伸出手:“龚老师您好您好,您的作品我都有看,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蒲菁有些手足无措地连连向她道谢。
“您稍等一下哈,”接待小姐姐说着往室内招呼了一声,随即一个瘦小的女生走了出来,她头上夹了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发卡,脸上的妆容同样也是色彩斑斓。
调色盘一样的色彩,在她脸上头上却并不显突兀,反而像她本该如此灿烂。
她简短做了个自我介绍,说她叫小新。
随后她引着蒲菁往里面走:“之前有拍过形象照吗?有没有比较喜欢的风格?”
蒲菁摇头:“没有。”
她停住脚步,拐个弯到一台电脑前坐下,鼠标左右移了几下:“你先看看喜欢什么样的风格,随便挑几款。”
蒲菁对着电脑屏幕上各式各样的风格妆容看得头都有点大,她将自己的脸替换进模特的脸上,一下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有喜欢的吗?”
蒲菁看向小新:“我不知道哪种好?可以麻烦你帮我选一下吗?”
小新上下打量了一下蒲菁,给她指出三种风格,分别是:经典干练黑色西装风;温柔甜美粉色系;透明洁净白开水风。
蒲菁看着感觉都差不多,桌下的手指快速小鸡选米一番,敲定最后一种风格。
小新领她进了化妆室,利落地给她化了个精致的妆容。
蒲菁在小新的指示对着镜子重复睁眼闭眼的动作,到最后看着镜子里的人,除了懵懂的眼神,在这张脸上,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自己的样子了。
就像戴了一个面具,透过眼神跟自己对话,很奇妙的体验。
换好小新塞给她的背心跟牛仔裤,小新从头到尾审视了一下蒲菁,看起来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她带着蒲菁到了二楼,给蒲菁介绍了一下摄影师。
摄影师的年纪看上去比接待的小姐姐大不了多少,瘦高个,皮肤偏黑,自然卷,额前的刘海很长,长得甚至遮盖住眉眼,蒲菁有点疑心他这样走路真的不会摔了吗?
他敞开一口大白牙招呼蒲菁:“嗨,我是给你拍形象照的摄影师,叫沈念南。”
蒲菁朝他点头:“你好。”
他是个极耐心极幽默极有亲和力的摄影师,蒲菁跟他配合了一个小时,全然没感觉疲倦跟尴尬。
拍完照,小新给她卸妆,蒲菁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还不放假吗?”
小新的手一刻不停地在蒲菁脸上摩擦,敷衍道:“快了。”
蒲菁瞬间意识到整个店都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有点惭愧地噤声。
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工作室,沈念南正蹲在门口抽烟,看见蒲菁出来,仰头半眯着眼打量了眼蒲菁,在烟雾中断言:“你不太适合这个发型。”
蒲菁条件反射低头看了眼自己,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发型,但这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蒲菁垂眸看了一眼他盖住眉眼的刘海,质疑起他的审美,便笑了笑,不做回答。
沈念南的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蒲菁虽当下不在意,可当闲下来时,又开始对自己也产生质疑。
当她第五次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时,美臻环抱着胸提议:“那你就换个造型呗,新年也要到了,新年新气象嘛,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也看腻了。”
蒲菁点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她跟美臻在路上逛了一圈,平价理发店都是人满为患,装修太高端她又怕进去了被宰得太狠。
兜兜转转一圈,她终于走近一家装修中等、也不需要等位的理发店。
她进去跟理发师四目相对的那刻,整个人都石化了。
倒是对方先反应过来,笑道:“你还挺听话的啊。”
蒲菁收起自己微张的嘴:“你怎么会在这边?”
她都怀疑他昨天的那句咒语是不是他揽客的手段之一。
沈念南摊开手耸了耸肩:“这是我妈的店,我没事就来帮帮忙,其实我也学过的,也能算是专业的,你真的不适合这个发型,头顶太贴头皮、刘海太厚显得有点阴沉。”
蒲菁扭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大镜子,好像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惜美臻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否则还可以让她提提意见。
蒲菁回避他落在自己头上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收费的?”
“算你三百好了,我给你设计个新造型,包染包烫。”
蒲菁不假思索:“我不染也不烫。”
他一脸无奈地揶揄蒲菁:“难道你还是高中生吗?怎么?怕家长发现啊?”
蒲菁避开他的问题,只重复一句“反正我不染也不烫,其他的你自由发挥”,随后就坐在理发椅上。
沈念南一只手撑着下巴打量蒲菁的脑袋,不发一言,看得蒲菁有点发慌。
“你这样看着客人……会让客人害怕的。”
他置若罔闻。
片刻,他一拍掌,拎起剪刀就开始往蒲菁头发招呼。
他用几只大夹子将蒲菁的头发上下分成四层,食指跟中指夹起最下面的一小缕,专注地剪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蒲菁收获了一个崭新的发型:
原先齐腰的长度被剪至肩头,发尾被剪薄,变得轻盈蓬松,发旋换了一个分度,刘海变薄,原先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额头跟眉毛变得隐约可见。
不得不说,沈念南还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沈念南对自己的作品很是得意:“怎么样?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吧?”
“嗯,”蒲菁看了眼他的脸,错开眼神说道,“你技术这么好,怎么还给自己留那么长的刘海呢?这难道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沈念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家有传统,头发要留到阴历月尾让我妈给我剪。”
蒲菁脸上流露出羡慕:“你跟你妈感情真好。”
对此沈念南也是颇为自豪:“是啊。”
这时有一对小学生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室外的冷风一下子灌进理发室,蒲菁缩了缩脖子,拿起手机扫了下墙上贴着的收款码问:“你刚刚说三百是吗?”
“不用三百,你又没烫也没染。”
蒲菁不动声色转了三百,摆摆手说道:“给你三百好了,发型我很满意。”
不顾沈念南在后面一直“哎哎哎”地呼唤,蒲菁裹紧大衣走出理发室。
崭新的一年就快到了。
路边水泥缝隙里的杂草都长出了新芽,满城的日杂店风风火火挂着大红春联跟红灯笼,一切都在昭告着新的春天,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是的,一切都会变新。
就连万年不变发型的蒲菁也换了个新发型,隐隐期待自己在新的一年有新的美好发生在她身上。
蒲菁花了两天时间跟美臻一起联手将自己屋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
大功告成,美臻往沙发上一趟,过了一会儿一点点挪过来将头靠在蒲菁的肩头,脱掉手套去摸着她的发尾,漫不经心问道:“你是不是应该回去帮你爸妈打扫?”
蒲菁回想起上一年她回家帮忙打扫结果因为打碎了一只不属于她的杯子,而被王乃霞指着鼻子骂的场景。
蒲菁哆嗦了一下:“我爸妈他们可以自己做好的。”
美臻看出她的为难,便有些替她打抱不平:“你妈这样对你,你爸没有意见吗?”
蒲菁又回想起蒲承叙劝架的场景,他一开口,王乃霞便转移火力,打从根源开始骂蒲承叙,说什么本来就不想要二胎,是蒲承叙哄着她生,结果生出来这么个造孽的东西……
美臻打断她的思绪,戳了戳她的脸:“你还没把帮你剪头发的Tony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呢。”
蒲菁笑着掩饰尴尬,拿起手机把沈念南的微信推给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