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跳海没有成功,但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事不要做绝,给别人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她居高临下地站立。
季逸和单膝跪地,湿润的青草地浸湿他的裤管,他的手掌还扣握她的脚踝。
风吹动,帐篷上的纱布摇摆,粉红的蝴蝶结在光晕中轻微晃动,连同树上的叶片也在一同附和。
陈芷瑶与季逸和对视久了,心底生出一股茫然,可她还是想赌。
输赢说到底都是个结果。
半蹲的男人站了起来,理了理裤管上的草叶。
陈芷瑶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动,此刻自己也不由得心跳加快,甚至有轻微的眩晕,她需要季逸和的帮助,哪怕立刃而行,也得狠下心去赌。
赌注是她的自尊,赢了她能跟季逸和平起平坐,输了也只能任其宰割。
陈芷瑶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站立在大转盘面前,红色的指针跳动,转盘上的奖品飞速旋转,红蓝颜色交接,她目不转睛,眼神虔诚地几欲喷出火光,可又得在季逸和看过来时,满脸无所谓地转过眼。
面孔和灵魂南辕北辙,行为和欲求各奔东西。
他的脸庞犹疑。
转盘的速度逐渐放缓。
他的目光不定。
红色指针不知指向谁家。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这一瞬间,空气粘稠而静止。
“你赢了。”
满天彩带喷涌而出,远处的人群不知因为什么,而发出小范围的欢呼。
陈芷瑶在他说出结果之后,注意力像天上的风筝被扯了下线,她的目光投向远方,放空地看了几秒钟不远处的男男女女。身体反应后来居上,潜意识里告诉自己现在不该要笑,可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她知道时机不对,此刻输家气氛低迷,自己欢天喜地无异于落井下石,于是便匆匆背过身,从提包里翻找出面纸,徒劳地揩了揩嘴角,要压住笑。
“我很开心,你还是愿意把我当做同学。”喜悦像翻腾的气泡,拿锅盖盖上又再次不听话地扑腾,陈芷瑶稳住自己的声音,才半是压抑半是释放,她曲起嘴角笑,依然用纸掩在嘴上。
然而话音刚落,陈芷瑶又好似一脚踩空,心突突地跳着没够到底。沿水镇的过去对季逸和来说是一段阳光下的阴影,他掩藏自己私生子的秘密,跟他们做同学,融洽相处,可没想到最不堪的一幕却被陈芷瑶这个老同学当场撞破。
现在提起这话,跟提醒他回忆那段过往有什么区别。
但陈芷瑶的内心又忍不住暗暗祈祷,都过去了好几年,高中久远得像上辈子一样,跟他们同龄的人已经要准备结婚生子。季逸和的妈妈已不再是那个被人议论指点的第三者,而是光明正大的季夫人。
都过去了,他应该没什么好计较的。
然而季逸和的表情晦暗难明,他只是看向她,说道:“婚礼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
倪严和沈萱萱的婚礼盛大而豪华,新娘婚纱剪裁得宜,头戴一顶镶满碎钻的皇冠,神圣而美丽,她牵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独属于她的爱人。
司仪宣读两人爱的痕迹,陈芷瑶坐在角落中倾听,旁边了解内情的同学不时投来同情的目光,倪严和沈萱萱的爱情史,对陈芷瑶来说就是她的被绿史。
即使整个故事都特意绕开陈芷瑶的名字,但她也是那个盘旋在他们故事上空中,经久不散的幽灵。
陈芷瑶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看好戏一般地看向自己,等着看她漏出半点马脚,再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后背直挺,坚决不给别人半分怜悯自己的可乘之机,只是手中的提包快被揉皱。
宣誓结束,新郎新娘交换婚戒接吻,人群中的掌声如雨点落下。
一切顺利进行,只是在扔手花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新娘环抱手花,再接过司仪手中的麦克风,柔和如纱的嗓音传遍宴会厅的每个角落,她先笑了几声,在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后,才缓缓开口。
“首先很感谢愿意前来参加我们婚礼的各位,其中有个人是我和我丈夫要特别感谢的对象。原本发送喜帖的时候,其实我也很惶恐,担心她不肯过来,毕竟这个人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没有她的成全,就不会有我和我丈夫的今天。”
话说到这里,除了跟新郎新娘不太熟悉的同事和亲戚,其他多少都了解点内情的人,都早已默契地看向角落中的陈芷瑶。
讨论声此起彼伏,众人小声回忆两人那点不堪回首的鸡零狗碎,也不知道新娘怎么想的,在自己的婚礼上感谢男方的前任。
都是过去的人了,还缠着不放干嘛呢,人家愿意来参加婚礼送上祝福,不就代表已经放下了吗?
正义之声不绝于耳,恨不得扒开层层人群伸长脖子去看陈芷瑶现在反应的好事之人,也不再少数。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陈芷瑶的身上。
她意外,但又没有完全意外。
倪严叫自己过来无疑是要给沈萱萱表忠心,婚礼场上难免少不了难堪。她是为了两万块钱来的,只要还款能够到位,稍一时的隐忍也算不了什么。
但没想到沈萱萱整场婚礼只顾自己的情绪,丝毫不管他人如何。
也是,千金大小姐需要卖给谁面子。
可陈芷瑶一点都不想为倪严这个不值钱的战利品,跟另一个女人上演针锋相对。
她的内心冷笑,舞台上的沈萱萱站在光辉璀璨的灯光下,昂贵的鱼尾裙使她看起来如同拥有整片海洋的高贵公主,她手拿纷繁似泡沫一样的捧花,隔着人群、灯光与陈芷瑶遥遥相望,然后情真意切地说道——
“我想请我和倪严最好的朋友,陈芷瑶上台,希望她能接到我和我丈夫这束代表我们祝福的捧花。”
一时间,婚礼场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两方之间,整个室内只剩麦克风的余音在似有若无地回荡。
对于倪严,沈萱萱喜欢是有,但谈不上爱那么深刻。
可从小到大,她对于任何东西,都还是保持五岁时的心态,即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那会儿跟倪严刚认识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一个温柔细腻的男孩子,很不错,刚好卡在她的取向点上。
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也仅仅只停留在愉快。
直到那场朋友组织的聚会,在快结束的尾端,他收到了一个女孩的电话。
两人聊的话题常规——晚餐要吃什么,他们从食堂新开窗口的麻辣香锅,讨论到学生街促销打折的黄焖鸡。
男孩说话的时候半低下头,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倾听电话另一头女孩的声音,会旁若无人地拿起桌上的一根镀金汤匙,在手中转来转去。
“嗯……好……”简单的几个字好似梦呓。
沈萱萱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后来有机会再约他出来,也是朋友间三三两两的消遣,她装扮精致,每次出门前都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有待拆开的礼物,但他反应如常,还是一样的招呼寒暄。
一次她趁只有他们两人单独一起的时候,开玩笑一样地讲了句,“我们那么默契,你干脆甩了你的女朋友,跟我一块儿吧。”
但平常温柔的倪严却第一次对她露出严肃的表情,“这怎么可以!”
沈萱萱很不舒服,她打小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还没被男生这样凶过,闷了几天的气将他的电话和微信通通删除拉黑,但没过一周又再次将倪严放出了黑名单。
只能说这个男人是她上辈子的劫。
两人就这样捅破窗户纸后假装没事人一样交流,僵持了许久,直到一次借着醉酒的机会才能顺理成章在一起。
可他依然不肯分手,前任于他有恩,自己对她有愧。
他将陈芷瑶的形象无限拔高,成了沈萱萱面前那座永远无法横跨的大山。
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属于自己,但并不完全属于自己,这种抓心挠肝又无限上瘾的感觉,让沈萱萱总在夜里辗转反侧。
她需要倪严对她表忠心,也要借着婚礼给陈芷瑶难堪,让她对自己男友厌恶得更彻一点。
目睹情敌上台,沈萱萱终于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她转过身,计划着要在捧花扔到陈芷瑶怀里以后,再抓住她的胳膊,当众逼问她最近的生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可是听说了陈芷瑶毕业没多久就负债累累,打算创业结果让自己成了个笑话。
她当然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奚落情敌的好机会。
用力地将捧花朝上一掷,花束以一条抛物线朝下掉落,沈萱萱怀揣着最大的笑容转过身,刚想说什么,一个正一步一步朝舞台走来的男人却映入她的眼帘。
他站在陈芷瑶的身边,声音不清不浅地说道:“也要谢谢这位小姐,对我和芷瑶的祝福。”
看清楚来人的脸庞后,因为太过震撼,沈萱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在场宾客也讨论纷纷,场面嘈杂。
出现在陈芷瑶身边的男人,一身正挺的西装,面容俊朗,身形高大,虽身在喧嚣的风口浪尖中,却自有一股独立之外的怡然自得,仿佛雪天里的青松。
他嘴角半弯,不理会在场众人,目光只紧紧盯在陈芷瑶的脸上,轻声说道:“别只留一句话,就把我丢在家里,这让我看起来,特别像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陈芷瑶面上冷静,但眼神中的震撼早已出卖她的情绪。
阿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这一身衣服是从哪里借来的,自己从没透露半点倪严举办婚礼的地点,他是怎么找来的?
另一旁的倪严表情也不好受,之前他看陈芷瑶上台接受妻子的羞辱,还心存愧疚;但现在他看到陈芷瑶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全身心只有被背叛的愤怒,真没想到一个因为自己受了刺激要去创业的女人,转身就能毫无负担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所谓的爱都是假话,亏他还日日夜夜对陈芷瑶感到抱歉,现在看来陈芷瑶又能好到哪去!
“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沈萱萱终于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