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灯用一根细长的绳子吊着，两个猪人小山一样的身子挥舞着砍刀，带起的风摇晃着昏暗的光。

机器的轰鸣声和绞碎的肉末散发并着猪人呼出的热气，将闭塞的屠宰场压得闷热，江树感受到大滴大滴的汗液从她的毛孔里渗出来，黏糊糊扑在皮肤和黑色的防护服中间。

江树不怎么清醒地眨了眨眼，手中动作不停，甚至连汗滴都来不及擦，太阳穴砰砰直跳，意识独立于□□之外，无比清醒地服从着脑海中出现的唯一指令指令。

她是个屠夫，工作是宰杀牲畜。

江树的手臂重复着血腥的流程，她看不到自己的双眼也渐渐泛起了血色。

作为屠夫的工作任务在大脑里膨胀着，侵吞了其它妄图一跃而上的想法，将其与过去的记忆一并掩盖。

江树的耳朵里，刀具砸在案板上的声音和机器绞肉的机械声成为最悦耳的催眠曲。

“警告！警告！该队员精神值下降，请迅速调整。”

剧烈的震动声在防护头盔里惊起，如同一声炸雷打碎了江树清醒的意识，思维像大海中的漩涡，疯狂的搅动着，伴随着强劲的头痛，江树眼中的血色褪尽。

温水中的青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猛地呛了口热气，掩埋在大脑皮层深处的理智从被雾气掩盖的水面翻腾出来，正在慌张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江树清醒过来，挥刀的手却没停，反而更用力地将一节胫骨砍断，刀刃末入木质菜板里，和千千万万道刀痕刻在一起。

“爹的，中招了。”

她刚刚过度思考猪人说的话，动作与意识分离，机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不知不觉间视线已经被重复又重复的工作麻木着。

重复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种毒品，任何陷入工作的人类都会精神中毒，失去真正的自我。

幸好她的防护服里配了精神检测系统。

江树的精神值本身比较高，一经提醒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精神中毒的情况太深，她会很快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一般的畸变体。

江树淡定地给自己打了针精神稳定的药剂，眼前各种事物晕染出来的虚幻的光终于停下来，回归到现实的场景。

两个猪人并没有什么异常，那只一直跟江树搭话的猪人正将细致分割好的精品肉类放在容器里封好，然后走到了管道旁边。

江树刚进来到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个管道，管道不窄，刚好能容纳一整个成年人的身体，由下至上一直到头顶的天花板上，看来是通到上层去。

两个管道独立存在，虽然大小差不多，待遇却天差地别，其中一个被血渍和废弃的肉末覆盖，昏黄黏腻遮住了原本的颜色。

而另一个却十分干净，与屠宰场的环境格格不入，很明显经常清理，那猪人将容器放进去前，还仔细擦了下边缘蹭上是血珠。

泛光的管道镜子般反射着室内的一切，江树不动声色观察着猪人的动动作。

粗犷的猪人小心翼翼地将容器放在了管道尾端，然后按下了旁边的按钮，管道内的容器便被什么拉住一样，徐徐地滑入管道深处，往上升去。

江树眼睛眯了眯，她回想起这处农家乐的外观，不过是几间低矮的平房，连二楼都没有。

为了确认，江树打开了防护服自带的图像记录，农家乐的图片眼前铺开，房顶上没有任何管道的痕迹。

江树的视线落在农家乐依靠着的庞大山体里，与山体相比，农家乐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团。

那只有一种可能，管道通向的第二层是这座山的内部。

现在看来，这里的农家乐只是一个幌子，她们养殖的“鸡人”是为了给管道背后的第二层世界提供食物，而且还是最精华的肉质，

其余的都被绞成饲料，喂给鸡人。

怪不得狗头老板说它们的农场是自循环生态系统，啃食同类的尸体生长然后再喂给同类，可不就是一种循环嘛。

这也意味着，二层的优先级大于第一层的农家乐。

江树杀鸡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因为她看到那个一直在案板前兢兢业业工作的猪人竟然停下了下来，黑豆一样的眼珠迅速膨大起来，简直要从本来不大的眼眶里跳出来，抢先主人一步冲出去。

极致狂热在猪人的身上被具像化，江树意识到，那贪婪的目光正是对着她的，猪人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将面前的美味食物吞入腹中。

猪人肥厚嘴唇快速蠕动着，脏污的涎水一缕一缕落下来，高壮的猪人朝着江树的方向走过来，江树甚至能看到那微张的大嘴里锋利的獠牙。

即便是毫无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此刻猪人浓烈的攻击性。

江树一直在宰鸡，根本不知道猪人为何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强大攻击性，但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躲过去。

好在另一只猪人并没有动作，只是换了个管道等着。

江树没有轻举妄动，她全身绷紧，肾上腺素在这一刻快速分泌着，这是生物面对敌人的本能反应，江树余光环视屠宰场，脑中快速计算着逃脱的可能性。

唯一的出口就是小木板后面的那间房子，但似乎里面还有其它的怪物，不知道数量，但能单手将那么重的东西接住，只怕会比这里的两个猪人还要可怕。

看来现在最好的方式是跟这里的两只猪头怪物硬碰硬。

江树握紧了手里的刀，目光沉沉盯着要扑过来的猪人，慢慢计算着猪人的距离，在猪头人奔上来的刹那，江树猛地闪到猪头人身后。

她的速度比猪人要快，全身的触手受到刺激炸起，如同黑色的尖刺在她身后蓄势待发，江树挥舞着屠刀用力往下砍去。

她逆着光站着，整个人被黑色的防护服包裹着，身后的黑色触手从脊背生长出来，像蜿蜒的黑色毒藤，重重黑影叠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此刻的江树似乎比面前的猪人更像怪物。

刀刃破开沉闷的空气发出一阵嗡鸣，江树几乎砍上了猪人的脖子。

“噗嗤”一下，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背对着江树的猪人毫发无损，但充当盾牌的几根触手几近被砍断。

江树迅速收了力，拦截着刀刃的触手摇了摇，很快触手上的伤口自动愈合，慢慢缩回了江树的身体。

莫名地，江树仿佛在自己的这几根本没有五官的触手身上看到了委屈。

江树心虚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背对着她的两个猪人。

就在江树要砍下去的瞬间，突然意识到那猪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性不是针对她，因为在江树错身之后，猪人根本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往前跑去。

大脑快于手上的动作，触手抢先一步拦住了江树的动作。

清剿守则第三条：不要率先发动攻击。

在没有发现真正控制裂变空间的畸变体之前，贸然攻击会惊动整个裂变空间，可能会被所有畸变体联合起来攻击。

根据联盟掌握的数据来看，畸变体最想做的是同化，让正常人变异为畸变体，更能增强裂变空间的力量，进入裂变空间内按照自己的剧本来，一般不会遭受攻击。

但同样的，过分沉浸剧本中的角色会让人情绪被控制，官方称之为情绪中毒，刚刚江树就是典型的情绪中毒的症状。

正因如此，她们的防护服才会设计精神检测提醒的功能。

如果情绪中毒太深，同样会被同化成畸变体，这就是裂变空间的恐怖之处，防护服只能防护□□上的感染。

□□可以成为畸变体的养料，情绪同样可以，甚至比□□的效果更好，这也是为什么一般情况下畸变体不会一开始就发起攻击。

江树想到最开始遇到的的畸变水蛭，现在看来，那些东西毫无理由的攻击更像是一种围捕。

草原上的放牧人会畜养牧羊犬帮助他们将牲畜赶回家，而那些水蛭就是裂变空间里的牧羊犬，将进入裂变空间的人赶入农家乐。

江树她们现在是待宰的羔羊，裂变空间正在无形中影响着她们的精神，等待着他们精神中毒，沦为畸变体。

水蛭诱捕、围猎同时也是在在筛选□□和精神力更强大的目标。

和这个裂变空间相比，李老太儿子的那个简直就是小打小闹，那时候的江树虽然受了伤，但精神一直处在清醒的状态。

可在这个裂变空间里，仅仅是刚进场没多久，就逼得她们节节后退，江树的精神力都受到了影响。

江树从脊背处升起一股凉气，她隐约觉得，后面要面对更多的畸变体，而无论是猪、狗还是鸡，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部分。

此时在江树面前，两只猪人正趴在那个泛黄的管道面前，头顶的耳朵身后的尾巴兴奋地动着，哼哧哼哧的叫声越发急切，从江树的角度看，它们已经真正成为了两只等待被喂食的猪，根本不在意身后的江树。

“喂食？”

江树想到了什么，走到猪人身后，半蹲下身子看向另一条管道。

两只猪人正摇着尾巴等待，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动作，这更方便了江树观察。

管道里黑乎乎的，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顺着管道一直往上钻去，消失不见。

“咚咚”两声。

有什么东西正从上面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