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明月纱做的帷帐是被精心测量过的，平日放下拢起都不会偏离床榻太多。
然而眼下，原本被玉勾扣着的纱帐被花堆撑得鼓起，像兜了一嘴栗子的松鼠一样，几乎要将纱帐撑破。
日上三竿，里头的人稍稍动了动，纱帐支撑不住裂开一条缝，花朵像是决了堤，一下从缝隙里倾泻而出，铺满了一半的寝殿。
风不问迷糊间以为自己死了，被埋在松软的沙土里，想着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谁知一只手又把他从梦里拽了出来。
他没有一丝力气动弹，极不情愿睁眼，身旁的人便哄着道：“起来喝点水，喊了一晚上，嗓子不疼么？”
“滚。”
风不问哑着嗓子回道。
经此一晚，他自觉从前的恩怨该一笔勾销。
什么剑尊不剑尊的，谁爱当谁当，这厮更适合当个魔头！
而自己，干脆当个尸体算了。
风不问催眠自己是个尸体，企图忽视身上的酸痛。
身旁没了动静，他乐得装死，但没过多久，熟悉的气息靠近，不等他反抗就堵住他的唇。
微凉的泉水被送入，流过喉咙时缓解了干涩的痛意。
风不问脸色好了一些，张口还要更多。
......
柳还青用实际行动告诉风不问他不会轻易原谅。
足足三个月，风不问被压着一次次答应他不会再离开这个世界。
素来冷寂的问影宗渐渐变得鲜活，托秀瓜的福，宗主和宗主夫人的恩爱被全宗上下传颂，雪域魔宗竟也开出了桃花。
邬宁和邬夏处理了一晚上事务，阳光照在山顶上时，他们两个顶着黑眼圈走出大殿，靠在柱子上憔悴得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邬宁惆怅地望着初升的太阳，连叹了好几声初升。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混口饭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咱们选错了吗？”邬夏也惆怅地望着远处的山峰，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看见那座山峰闪烁着粉色的光辉。
“二位长老起这么早。”
秀瓜抱着一大堆挡着视线的折子从台阶上现身。
新的一日，新的事务。
邬宁直接滑倒在地不省人事。
秀瓜没看清倒地的邬宁，直接抱着折子走向邬夏：“夏长老，这是今日的折子。”
邬夏无声看了会儿折子，数了数折子数量，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今日不多。”
秀瓜补充了一句：“这些只是一部分，还有呢，如果属下有十八只手一定能一趟搬来。”
“你不如杀了我......”
邬夏也倒了，像被人谋杀了一样。
秀瓜赶忙把折子扔到一边，扯着邬夏嚎道：“宁长老夏长老您不能倒下啊！您倒下了全宗上下怎么办啊？”
“找那个姓柳的去！爷不干了！”
邬宁彻底摆烂，说什么也不肯再起来：“他有本事招这么多人，倒是有本事管啊！一天天就知道抱着老婆腻歪，怎么就不心疼心疼兄弟！兄弟们都还没老婆，就要在书山书海里嗝屁了！爷不活啦！”
秀瓜痛苦地“嗷”了一声，不住安慰他们：“长老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若是他们倒了，这些事务不都得压在自己头上，他也还没娶老婆啊！
三个人越说越难过，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哀嚎声传遍了峰顶。
就在此时，有弟子前来禀报，说有玄门的人出现在山门之外。
邬宁挥手把他赶走，骂道：“他们有种的就攻上来！老子在这里等他！”
那弟子解释道：“不是啊长老！来的不是普通弟子，都是各大宗门的长老。”
“管他谁家长老，他是长老我不是长老？长老就是长成副拉磨的驴，迟早老死在破殿里！”邬宁神志已然失常，逮谁骂谁。
弟子见状，只得求助秀瓜：“瓜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去请示宗主吧。”秀瓜让弟子留下来照看二人，正准备去找柳还青，谁知一封法力化形的信飞到他面前。
秀瓜看了信上的意思，着手去办。
他走后，信自动飞到邬宁面前，上面的字眼眨眼功夫换了。
“再坚持一阵，等解决了那人后，给你们招几个得力的。”
邬宁眼睛登时放光，神情激动地看向邬夏：“师弟，咱们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邬夏警惕道：“总不能是唬咱们的吧？”
“从前肯定是，但这回他说了日子。”邬宁爬向邬夏，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往他袖子上抹了抹泪：“师弟，咱们有救了呜呜呜......”
“师兄......”
两人在满地的折子里抱头痛哭。
·
问影宗积雪的山脚下，一群长老气势汹汹地堵在山门前。
各大宗主相继遇害，他们这次是来找魔宗要个说法。
原本他们是想直接动手的，奈何到了地方后没有一个人先上前一步，于是他们只能等在原地，不时偷瞄同行，又不拿正眼看魔宗弟子。
眼看着这群人冷得直哆嗦，魔宗弟子笑得肩膀发颤。
秀瓜出现后，挥手拍了弟子脑袋：“做什么，抽疯啦？”
“不是瓜哥，他们模样太好笑了哈哈哈......”
秀瓜故意抬手，弟子捂着脑袋溜去一边。
几个人闹了一通后，秀瓜才面向台阶下的一群人，点了三个人出来。
宋瑜、林声扬和玉凌寒被单独提到，齐齐抬头看向石阶上的年轻人。
原本凝滞的人群忽然被秀瓜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开始变得聒噪。
“你是问影宗什么人？”
“这么年轻，想必只是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
“叫你家师父出来同我们说话！”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秀瓜懒得理会，直接转身留下一句话：
“宗主有令，三位随我进来。”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他们大老远赶来这苦寒之地，不被请进去歇脚便罢，竟就这么被晾在外头！
“那魔头是从玉玄宗出去的，自然向着玉玄宗的人。”
有人尖酸了一句，其余人随之露出轻蔑的笑。
宋瑜瞪了说话人一眼，上了年纪的人，最大的脾性就是不惯着别人：“滚！”
“宋长老，你怎么能这么跟陈长老说话，如今各大宗主遇害，咱们这群人中指不定谁便是下一任宗主。”
“你也滚！”
“......”
林声扬拽了拽宋瑜，拉着他远离这些人。
玉凌寒已经先一步踏上了台阶。
秀瓜同守山弟子打过招呼，给三人扔了三枚丹药。
“山上严寒，三位可服下御寒丹。”
三人捏着手里的丹药，身后传来刻薄之声：“魔宗的东西也敢吃？”
“哼！”
宋瑜拿出一副“能耐我何”的气势，一口吞下了丹药。
林声扬和玉凌寒相互看了一眼，也服下了丹药。
三个人跟着秀瓜拾级而上，没有一个人回应被拦在山门外的那群人。
不用看也知他们气得面红耳赤，但至少不会那么冷了。
秀瓜轻巧地在走在前头，行经之处留下一个个脚印。
宋瑜三人望着四周厚厚的雪，身上却并不感觉寒冷，不禁对那枚御寒丹心生敬意。
换作普通人，在这种地方得被冻死吧。
他们从玉玄宗一路来到北地时，看到山脚下的城镇已是意外，以为北地并没有传闻中那般苦寒，谁知问影宗比他们想象得苦寒百倍。
所以柳还青是如何在此地立足，还建立了这么大的宗门？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三人望着山上白茫茫的雪，双眼被风雪吹得湿润，默默低下头，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看到脚下的雪竟然开始减少。
三人抬头看去，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
按照常理来说，山脚都被积雪覆盖，山顶更该是厚厚的雪顶，然而眼前一座座巍峨宫殿矗立之处，不仅没有一丁点雪，甚至还长满绿植花卉。
“怎会如此？”林声扬最是想不通，他负责药植数十年，眼前的葱绿完全违背了他过去的经验。
“别管，走就是了。”秀瓜仰着下巴走在前头，背着手的模样俨然像个主人。
三人一边惊讶地穿行在群殿之间，到了这座峰的边缘，乘飞行灵器去到另一座相对小一些的峰。
落地的峰只有前后两座建筑，前面是侍女们住的地方，后面是柳还青的寝殿。
三人从侍女殿走到寝殿外花费了一炷香的功夫，在偌大的广场上，远远地就瞧见殿外的黑色身影。
身后大门紧闭，柳还青坐在平日晒太阳的软垫上，手里握着本《百花图鉴》。
秀瓜让三人留在广场上，自己爬上三十九级台阶，来到柳还青面前回禀：“宗主，人已带到。”
柳还青抬了抬眸，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的三人，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
秀瓜换了副身姿，立在他身旁，向下面的人问道：“尔等前来有何事？”
三人有些反应不及。
似乎是对双方的位置不太习惯，亦或是对他问话的方式不满。
过了好一会儿，林声扬作为代表开了口：“聆天宗、碎星宗、济凡宗等宗主相继遇害，烦请问影宗给予解释。”
秀瓜看了柳还青的神情，随后回道：“杀人者才需解释。”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干的？”林声扬道。
“爱信不信。”秀瓜道。
“济凡宗众弟子可是亲眼所见你魔宗宗主杀害的五邑长老！”宋瑜忍不住了，抢先问道。
“那是他自己找死。”秀瓜道。
“你方才还说不是你干的？”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堂堂玉玄宗长老，不会连这几句话都分不清吧？”
“你住口，让他亲自跟我说！”
“放肆！”秀瓜这回没看柳还青，瞪了宋瑜一眼：“一个小小长老也敢同咱们宗主这般无礼！”
“你个臭小子！”宋瑜气得就要翻墙上去，被林声扬和玉凌寒一人一边拉住。
柳还青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给秀瓜一个眼神，随即默默起身。
“三位没有旁的事，可以走了。”
秀瓜冷冷扫了他们，随即去到一边恭送柳还青离开。
宋瑜三人眼睁睁看着柳还青就这么化为一团黑雾离去，方才的对话短到还不及回神，四周便只剩下空寂。
他们跋山涉水一路到此，只看了柳还青一眼。
曾经那个端方正直、尊敬师长的弟子柳还青，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那妖孽当真对他重要至此......”
林声扬叹了口气，拍了拍宋瑜的肩。
“走吧。”
玉凌寒望着柳还青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秀瓜送完柳还青之后，回过头准备领三人离开。
就在此时，邬宁那边人手不够还喊他帮忙，于是秀瓜吩咐了弟子让他们带三人下山。
秀瓜走后，宋瑜垂头丧气踩着地上的雪。
忽然间听到前面有人倒地，他抬头一看，发现领路的弟子被玉凌寒打晕在地。
“不能白来，多看看。”玉凌寒不多废话，动手把弟子拖去一边。
林声扬被他突然的举止逗乐了：“说的不错，修真界对魔宗知之甚少，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是得想办法多了解一些。”
宋瑜立即明了，撸起袖子道：“去哪儿？”
“就从方才那座殿开始。”
林声扬一向有预感，他看向来时的方向，道：“后山有力量波动，想必那里藏着他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