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嗡嗡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从睡梦中醒来,扫视一周,发现屋子里没有落衡的身影,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旁边几个铜板和一盆铃兰。
“嗡嗡,早饭去阿婆那吃馄饨,钱给你放桌子上了,之后带着铃兰去将军府,找一位桑梓姑娘,我和她约好的,请她帮忙看看这盆铃兰。我在将军府等你,别乱跑。”
嗡嗡撇撇嘴,丢了那张纸:“懒家伙,就知道使唤我。”
她随手拨了拨铃兰,脆弱的花朵顷刻掉落一多半,越发没什么生气,她霎时慌了,要让八哥那个小心眼知道了,非得罚她扎马步。
她抓起铜板,小心得抱着铃兰,护着不让风吹到,夺门而出。
早上太阳正好,嗡嗡跳着步子从馄饨摊溜达到将军府,打听到桑梓姑娘的位置,在一丛丛的牡丹花里找到了她。
她跳跃过去:“桑梓姐姐!”
桑梓被突然的声音惊到,猛得回头,看到一个欢快明媚的小姑娘。近日府里出事,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许多,破坏的花木不少。她有些提防:“我们认识吗?有什么事吗?”
“这花开的好漂亮啊,”嗡嗡小心避开牡丹花枝,捧着铃兰跳到桑梓身旁,“八哥让我带这盆铃兰来找你,说是和你约好的。”
少女的温柔举动让桑梓心情顺畅不少,想起昨日确实是和一位公子有约:“这便是那盆铃兰?去我屋里吧,我好好瞧瞧。”
桑梓的屋子不远,在一片桃花林掩映中,一路上嗡嗡静不下来地左看看,右嗅嗅:“姐姐,这里的花好香啊,都是你种的吗?好厉害啊!”
进了屋,嗡嗡惊叹一声:“哇哦,这里简直就是梦幻天堂呀,好多花啊,不敢相信我要是睡在该有多幸福。”
屋里盆景甚多,地板上堪堪空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一排排的花架上各种花开的热烈。
桑梓温柔一笑,抱着铃兰坐到桌边,检查着这盆不怎么精神的花:“它很悲伤。”
嗡嗡不明所以,一番参观后落座一旁,听了桑梓的话瞪着铃兰。
悲伤?一朵花还会悲伤?
桑梓在根部滴加几滴药水,嗡嗡好奇问道:“姐姐,它病了吗?你能不能治好它呀?难得见八哥对花束手无策,他一定很在意这盆铃兰,要是它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桑梓无奈摇摇头:“它身体上没病,是心里病了。我只能用些固本培元的药水,聊胜于无吧。”
“嗯?花还能得心病?”
“那是自然,人有七情六欲,草木有灵,自然也有,只是人们大多感官闭塞,而草木不得言,误以为他们没有情绪罢了。”
嗡嗡“啊”一声:“那铃兰还能好起来吗?我希望它能好起来。”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心病难医,草木尤是,你们多陪陪铃兰,或许能让它快乐起来,切莫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于身体无益。”
拜别桑梓,嗡嗡捧着铃兰去寻她那不知所踪的八哥,一路上嘴叽叽喳喳不停,从阿婆的馄饨讲到小心眼又嘴贱的八哥,还有空气里的甜味。
“小铃兰,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嗡嗡!这里!”大力在不远处对她招手。
“小铃兰,你现在荷包里委屈一会,我忙完就带你回家。”她施展幻形术法,将铃兰装进刺绣荷包里,小跑过去。
荷包里轻轻飘出一缕青烟,随风落在桃花树后,落衡从树后走出,恶狠狠地盯着跑远的嗡嗡。
“好你个嗡嗡,敢薅我头发,还讲我坏话……”
嗡嗡和大力打了招呼,瞧见不远处的井旁站着一堆人,中间那个是燕大哥,她正好去打个招呼,却被大力一拉。
“怎么了?”
大力手立刻缩回来,身体绷紧,磕巴道:“燕师兄……他……他不让我们……过去。”
还没问为什么,落衡从身后窜出来,拎着她的后脖颈往前带:“怎么在这偷懒,扣你们月俸哦。”
嗡嗡头抬不起来,一直扑扑腾腾:“你放开我,不然我就往你粥饭里加辣椒面!”
“哦?是吗?今天回去先扎半个时辰马步,看看你的武功都倒退成什么样了。”
大力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犹豫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突然,感受到落衡脚步一顿,嗡嗡趁机猛得抬头,挣脱束缚,却瞧见一具腐烂的尸体一部分身体露出森森白骨,淤泥裹挟,泛着恶臭。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胃部翻滚,知道早上的馄饨要保不住了,默契地和大力捂着嘴跑进一旁的桃花林。
对上燕回责备的眼神,落衡堆着笑在燕回身旁站定:“早安……”
燕回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疑惑打量着他:“你不怕吗?”
落衡分给死者一个目光:“一具白骨,一点臭泥,有什么好怕的?尸山血海,忘川幽冥我都见过,这个就是小意思。”
燕回听不出真假,注视的意味又深了几分,见那人确实面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万一落衡的“夸大”确有其事,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着疼。
忍不住地……担忧……
真是疯了……
燕回暗暗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努力挥开脑子里说不明清、道不明的情愫,逼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落衡身上转移到案子上。
落衡瞥一眼尸骨:“你说谢小姐下井的时候知不知道下面还有位同道中人?这凶手也是倒霉,选的好地方被人捷足先登。”
“证据不足,不可妄论。我已经传信给半月,晚些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们。”燕回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找小环打开锦盒。”
他又不放心地向桃林深处张望,依稀能看到两个吐地昏天黑地的小孩。
落衡一把揽着他的肩往外带,挡住了他的目光。
“我们想守护小孩的纯真,却不得不教他们长大,在他们独当一面前多历练些总是好的——我就不信你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是这般天真无邪。”
靠的近了,落衡身上振灵香的香气洗涤淘换肺内的浊气,燕回不由得多吸一些。
落衡见燕回不接话,以为他介意他动手动脚,他平日和嗡嗡打打闹闹惯了,燕回认真严肃,怕是不高兴了,便收了手,拉开距离。
肩上的手突然撤走,燕回心里跟着荡起一股失落,对上落衡带笑的目光,才如梦初醒,赶快回道:“那时候师父管的严,自然是不及大力单纯善良。我可以保护好他,让他可以在温柔的年纪多行善事。”
落衡轻笑:“善事也分大小,帮邻里洒扫庭院是小善小惠,人人皆可为,你这惩奸除凶、守一方太平,非能者不能为,是大功大德,佛祖功德簿上都有记载。”
燕回纠正道:“倘若人人都盯着大功德,那谁去帮阿婆料理馄饨摊,谁去帮店里忙碌的大娘照顾孩子?大力心性纯良,有一份赤子之心,简单快乐也是好的。 ”
落衡发现他嘴皮子不差,可就是说不过燕回,频频在他这输的一踏糊涂。
“倒是显得我肤浅了,受教了——昨日我们偷了林管家的锦盒,想必他发现之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燕回回神想案子:“而且昨日初来将军府,他匆忙离去处理要事,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说曹操曹操到,林管家带着家仆急匆匆地往这边赶,行动干练,眼神凛冽,都是清一色的打手伪装,步履匆匆,沿途不管不顾地践踏花草。
落衡不满地“啧”一声。
燕回低语提醒道:“来者不善,小心应付。”
林管家见了礼,打听道:“听说府里又出现了尸体?可是和小姐的案子有关?”
燕回避而不谈:“林管家这是做什么,带这么多人?”
林管家擦擦快步跑出来的热汗:“最近多事之秋,我家老爷平日性子直爽,不懂为人处世之道,树敌不少,近日这帮人更是趁着老爷痛失爱女,上门滋事,我这才多备些人手。”
燕回:“说起谢将军,小姐蒙难,怎么不见他露面?”
林管家神情一滞:“老爷事物繁忙,事发之时尚在外地,丧报八百里加急已经送出,已在路上。”
燕回和落衡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林管家老谋深算,一通话说的滴水不漏,若不是早知他心里有鬼,就要被他这副忠仆模样糊弄过去。
燕回拦住一行人的去路:“林管家事物繁忙,我等不便讨扰,只是这后院是案发重地,神瑛台现已封锁,还请不要靠近。”
落衡一笑,带着冷意:“林管家也告诫下下人们,这后面布下极凶阵法,不小心误闯,是缺胳膊少腿还是魂归西天,可说不好。”
“那是……那是……”
林管家目送着两人从身旁走过,待他们走的远些,敛起讨好的笑容直起腰来,眼露凶光。
落衡觉得背后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正要回头去看,被燕回摁住手腕:“别回头,他已经怀疑我们了。”
道路两侧的低矮花草已经被践踏的七扭八歪,连昨日落衡包扎的那枝桃花已折断躺在一边,独留青带守着断痕飘扬。
燕回瞧见下意识看向身边:“我会让兄弟们小心避着点的。”
“那倒不必,花木没有人命有价值,没有时间珍贵,是人之常情,不能强求所有人偏爱。只愿风波早日平息,还这里一片春光。”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落衡莞尔一笑:“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不明事理的偏执者?”
“不是……”
还没等燕回说完,落衡先一步推开了小院的木门:“知道你的意思,先查案吧。”
小环正在院子里扫落花,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眼底的青色极重。燕回他们推开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扫帚落在了地上的落花堆,腾起花瓣纷飞。
燕回取出那三个锦盒:“这可是谢小姐生前收到的锦盒?”
小环见了东西,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褪尽,单薄的身子在微风里不住颤抖:“是……是……”
“你会打开吗?”
小环点点头,颤抖着手接过,险些拿不稳,检查几番后,从盒子侧面繁杂的花纹里摸到一个细小的开关,盒口朝向花树。
正要摁下去时,燕回接过去,把盒口朝向篱笆墙:“我来吧。”
锦盒里迅速喷出来一根银针,呼啸而过扎进树干,打开后里面空无一物。
落衡取出那根银针:“原来谢小姐是被锦盒杀死的,那林管家脱不了干系。”
那根针和凶器一样。
燕回收起银针和锦盒:“东西我会让玄武部好好查查,先去查查林管家。”
正要出门时,落衡刹住脚:“谢小姐平日可有佩戴耳饰的习惯?”
小环一脸疑惑:“小姐并无耳洞,何来的耳饰?”
两人脚步一顿,神情严肃,盯得小环有些害怕。他们昨日看的真切,谢小姐尸身有耳洞,但并未佩戴耳饰。
原以为是她不习惯佩戴沉重的饰品,一时没注意到。可如今细细想来,一个全身上下都收拾过的人,怎么会遗忘耳饰呢,面见重要之人,自然是要全副武装。
燕回:“你确定发现的尸体是谢小姐?”
小环猛地点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小环定是不会认错的,小姐左手拇指下有一颗痣,那日我看着确实是有的。小环服侍小姐十几年,朝夕相伴,最是熟悉,那就是小姐。”
落衡突然想起什么,夺步进屋,取了堂上挂着的画像,三步并作两步在小环面前展开:“你撒谎,小姐的自画像上可是有耳洞的。”
落衡的面相有一种矛盾的美,笑着的时候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甚至有点风流公子的意味,可微拧着眉,严肃认真的样子倒有些生人勿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
小环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小环不敢期满二位,小环说的都是实话……”
突然地,小环猛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温小姐的回礼是一副碧玺耳环,我在首饰盒里见过一次!”
落衡:“可是画像上这副?”
小环把碍事的眼泪从眼眶里抹掉,点点头。
落衡卷起画卷:“这副画我们怕是要带走了,案子查清了自当归还。”
燕回扶起哭倒的小环,唤出一副画:“这是我昨日为小姐所做画像,不嫌弃的话,先以此为替。”
他出了院子,传了两道讯息。一道传给李忠,让他务必找到谢小姐的两个丫鬟,以及从下人盗窃的首饰里找一对绿色碧玺耳坠。一道传给大力,让他带着锦盒和银针去玄武部,研究下里面什么名堂。
落衡插一句:“诶,别让嗡嗡闲着,让她去盯着林管家。”
“太危险……”
落衡打断他的推脱:“嗡嗡那丫头我了解,修为一般,武功稀疏,最是惜命,也就只能化作蜜蜂盯盯捎,有危险跑的最快。”
燕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盯着林管家,只能接受落衡的建议:“我们去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