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不知为何,脑中突然炸成一团。
他像是被剥离血肉,身体疼痛到只剩空洞的感觉侵入肺腑,而脑子里却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地浮闪现着那些嘶吼、威胁,那些他此生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事。
那一道道尖锐的声音刺耳急促,让他摆脱不了,如影随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你不去死?”
“你没有人爱,你也不需要有人爱,所以,你不能爱。”
“杀了他,以后,你每天都要杀一个人。”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这就是你活着的世道。”
“看见了吗,她就是你以后的未婚妻……”
李洵脑海里闪过一张幼稚可爱,眼里满是星辰,好像小姑娘的脸。那个小姑娘可爱非常,可很快就被黑暗中的枷锁围绕。
似知道要发生什么,李洵不愿,却阻止不了,内心深处好像还有一道声音在哭泣,可在哭喊什么,他却听不清。
忽然一道声音清晰明了地传来。
“官家?”
李洵被从黑暗中拉回。他满头冷汗,慢慢地睁开眼时,入目之处,是一枚女子挂在腰间的荷包。
李洵顺着抬头,看清眼前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清润含愁,好像再担心什么。
缓过来疲乏地捏着眉心,方才怎么了?
怎么想起她了?
他方才闪过的那些画面,有一人,是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是他的母妃。
可那人根本不配为母,所以他本来已经很少想起她了。而方才,他竟然又想起了。
人之于世,都会归于一捧黄土,他又何必在意这些。
李洵重重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逼迫自己混沌的脑子清明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清明过来,抬头问向容雪,“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声音与平常不同,像是疲惫得很。
容雪顿了下,才试着笑着伸手,手心一个小小的红符躺着。
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收到过这样的东西。可他试着想起,却是怎么都想不起了。
“这是什么?”李洵拿起容雪手中的东西细细看着。
“平安符。”容雪笑道。
“可这里怎么是个‘姻’字?”
明明是平安符,上面却是“姻”字。
这话说完,容雪小脸一尬。
她略虚着眼,贝齿微露,又开始胡编乱造:“不瞒官家。我当时去求符的时候,平安符都被人求完了。大师见我心诚,就给了我一个姻缘符。说佛祖庇佑天下人,只要心诚,姻缘符也可以当平安符的。”
容雪说得极其真诚逼真,说完还眨巴着眼故作委屈道:“官家,您不会嫌弃我替您求的平安符吧?”
容雪看着近在眼前的李洵,故作受伤的神情,殊不知她方才的一句心里话早就出卖了她。
“可不能让他知道就是姻缘符。”
容雪就两个平安符,一个送给了白秋月,一个她想留着给自己保平安。所以即使她有心想把谎言扯圆,送给李洵平安符,也只能找个随便的符替代了,也幸好她手里还有个姻缘符。这样以后白秋月派人问起,平安符她是真送了的。
容雪心里想着这些,认真看着李洵手里的姻缘符,抬头发现李洵探究而又有些不舍的眼神。
不知为何,李洵总觉得这个符好像见过,也是这样小小的,绣着“平安”二字。
大概是真的累了,所以李洵明显探究,也并没有多想地把姻缘符收下了。
踏步离开之前,叮嘱容雪:“小心。”
容雪一愣,什么?
李洵深知容雪不谙世事,所以很容易被人构陷,他认真道:“宫里不比宫外,你行事应当万分小心。”
容雪望着那双与平常无异的淡漠眼神,一时怔住。
他,在关心她?
明明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累了,竟然还不忘关心她?
容雪忽然有些感动,坚定道:“我会小心的。”
这句叮嘱,疏雨轩不少人都听到了。
紫檀自然也听到了,她自言自语地小声道:“官家果然待娘子不一样。”
容雪闻言,后知后觉地小脸一红,“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他和表哥关系好而已。”
容雪以前虽然也听说过她表哥谢明安和李洵交好,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也不知道两人交好到如何程度。但今日谢明安来,她才知两个人已经好到李洵能让谢明安一直住在宫里,能让谢明安随便出入宫中。
能做到这两点,显然两个人关系已经超过许多人了。
容雪望着李洵离去的方向,忽然间觉得他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甬道上。
李洵方才的异样让常安担心不已。先前的几位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了,现在只剩官家了,可千万不要再出岔子了。
他担忧道:“官家,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李洵摇头道不必,反而道:“你派人去查一下疏雨轩,看那里有没有异物?”
*
接下来两天里,李洵都未再出现那种异样。只是,常安的调查也让他不太满意。若无异物,那他怎么会无故想起那些?
“去一趟疏雨轩。”他亲自去看看。
“今日各宫妃嫔须得去长春殿请安,容娘子这时怕还没回疏雨轩。”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晚些时候去了。
长春殿内。
太皇太后也不知是不是长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竟然谈起和睦相处之道。
虽不知是在指谁,但她最后留下了苏清婉和白秋月二人。
旁人猜测,太皇太后也是想从这两位里挑出一位做皇后。
容雪不大关心这些事。
虽然私底下她更希望苏清婉这位一看就温柔好相处的姐姐做皇后,可她到底左右不了这件事。
与旁人告辞,就高兴地回了疏雨轩。
容雪提着裙子高兴地跑回疏雨轩。她和谢明安可是说好了,今日要去放纸鸢的。
“紫檀,你快去取纸鸢。我们等会儿去找表哥。”
甫一进屋,就有人上前想跟她说什么,可不用说,容雪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看着榻上端坐的李洵,与身边宫女对视一眼。
宫女小声道:“官家来了。”
容雪抿嘴闭了下眼,放下裙子,走上前去,笑靥如花,“官家,您怎么来了?”
李洵道:“想来看看你的屋子。”
毕竟涉及女子寝室,容雪一直没回来,他便想等她回来再说。
“看吧!随便看。”容雪虽然疑惑不解,但李洵既然说想看,她自然同意。
李洵首先检查的是屋外。
容雪的院子十分雅致,几颗绿植,一张石桌,角落里一口大缸种着睡莲,硕大的梧桐树像是张开双臂一般,罩着石桌,供人纳凉。
疏雨滴梧桐,大概就是疏雨轩名字的由来。
容雪跟着李洵在院长里转了一圈,又跟着李洵回到屋内。
看李洵不时地拿起东西察看,容雪疑惑:“官家,您是在找什么吗?”
“你要去放纸鸢?”
没想到李洵竟然听见了,容雪有些莫名地担心,小声道:“嗯啊!”
见李洵没说话,容雪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李洵提起放纸鸢是不让她放纸鸢来着。
她一时又好奇起来,“官家,您到底在找什么啊?”
李洵闻言,看着她目不转睛。
“我的意思是,您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帮您找。”容雪忐忑。
李洵转回头,继续边看边道:“是和谢明安一起去放?”
容雪不明所以,怎么又问起放纸鸢了?
她握着双手,十分拘谨乖巧地道:“嗯!”
转眼,李洵又朝另一边走去,拿起一个花瓶看了又放下。
容雪跟过去。
这下再好奇也不敢问了。
她探头探脑,李洵走到那里,她就跟到那里。
到了她的寝室,李洵检查一番,仍未看出异样。
四顾左右,就只剩她的床榻了。
容雪的床榻挂着藕色帐幔,放眼看去,似乎并无异样。
可仔细一看,才发现帐幔一角挂着一枚铃铛。
当时,他似乎也听到了一阵铃铛声。
李洵刚想上前查看那铃铛,容雪就忽然上前,拦住李洵,“不能看。”
“这里没什么的。”容雪解释。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腮帮也微鼓,像是很不愿意被人看她的床榻。
如此,李洵就更想一探究竟了,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此前异状,莫非跟她也有关系?
见李洵似乎执意要看她睡觉的地方,容雪回避不了,小声勉强道:“要看也可以,只是,你等我会儿啊。”
容雪转身掀开帐幔,帐幔摇晃,触及铃铛。
李洵忽然又是一阵眩晕。
只是这次不同,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记忆,而是一段很奇怪的画面。
那画面里,一张张信纸上写满了文字,如落花一般飞扬在淋漓的鲜血中。
他似乎被数根长枪·刺中,沉重的盔甲千疮百孔。他满手血污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些信纸,可无论怎么抓,都抓不住。
最后漫天白雪,有脚步声来,好像有人弯腰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
比起之前的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这次的眩晕恍惚感明显轻了许多,只不过也更疼了许多,疼得简直像是真的被人刺入长枪。
等到容雪转身把她放床头的磨喝乐拿出来,铃声消散,李洵就清醒了过来,抬眸发现,他竟然还在疏雨轩。
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洵头疼疑惑地打量四周,仔细回忆着方才那种感觉,却感觉心里好像少了什么,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也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