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是林城的手段,还是林然自己回来了,但两天后的周末,俞茵听说林然被找到了,而且平安无事。
俞茵松了口气,林然平安,至少说明她的梦并不准。
方萌也这么觉得:“果然只是个梦,下次别再大惊小怪了。”
“可别有下次。”俞茵说,“林然到底去哪了?”
方萌斜眼:“俞茵同学,你不会真对林然余情未了吧。”
俞茵:“哪来的余情,我只是想进一步证实一下。”
方萌:“你说你,为一个梦提心吊胆好几天,还是抓紧想想工作的事吧。我听说翠峰集团的第三轮面试已经开始了,估计咱俩没戏了。”
俞茵惊讶:“你现在还抱着希望呢?”
方萌说:“不接到电话我就不死心。”
俞茵想了想,说:“我打算周一打电话问问原因,下次好改进。”
“是个办法。”方萌看她收拾包,“你今天回家?”
“今天我姥姥生日,我订了蛋糕,回去陪她。”
俞茵坐了一个小时地铁,又坐了二十分钟公交,来到城西一片老旧居民区。
这片居民区原本是钢厂职工宿舍,十五年前钢厂开始陆续搬迁,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才全部搬完,如今空出的大片厂房据说计划改造成文化产业园。
原本的职工只有三分之一跟着钢厂搬走了,大部分人转到钢厂下属其它单位,或由区委出面安置工作。
留下的人多,一些生活设施比如医院学校等,仍然保留。
俞茵姥姥就是钢厂子弟小学退休老师,住的房子是个五十平不到的小两居,单位分的福利房,如今已经转成商品房。
房子在三层,黄金楼层,但姥姥年纪大了腿脚越来越不好使,俞茵曾提议卖了换个一层的。
姥姥不愿意,这里是俞茵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有着太多回忆。
人年纪大了,能守住的东西不多,回忆就是其中之一。
姥姥总说,等她死了,房子留给俞茵,到那时她想卖就卖,没人干涉。
老人这样说,俞茵就不好再劝了。
她拎着水果,提着蛋糕上楼,一开门就闻见辣椒炒肉的香味,这是她最喜欢的菜。
“姥姥,我回来啦。”她大声喊。
姥姥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她手里拎的东西,批评道:“买什么水果啊,我又吃不动。”
说完又回去继续炒菜。
俞茵放下蛋糕水果,洗过手,进厨房帮忙。
“做这么多,吃的了吗。”
“你多吃点。”姥姥嘱咐。
俞茵揑起一块肉,塞嘴里:“姥姥你手艺越来越好了。今天您生日,应该让我做饭嘛。”
“就你那技术,锅炒熟了菜都熟不了。”
俞茵嘿嘿一笑,把菜端到桌子上,又拆开蛋糕插上蜡烛。
等姥姥坐下,她把生日帽戴到姥姥头上,唱起生日歌。
“许个愿许个愿。”
姥姥笑呵呵地合起手闭上眼:“那就祝我家茵茵平安幸福。”
两人一起吹灭蜡烛。
姥姥切下第一刀,俞茵将蛋糕分块。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今晚住家里吗?”
“当然了,我脏衣服都拿回来了,这个周末都住家里。”
姥姥笑得更开心了。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要找个离家近点的,能省下房租。”姥姥说,“要我说,你给你宋叔叔打个电话,他那么大个公司,安排个会计工作不算什么的。虽然离家远,但听说有宿舍,住宿舍也安全的。”
“宋叔叔这些年帮了咱们不少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姥姥不以为然,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拉不下面子,有关系不用,将来你在他公司好好工作,那不就是报答了。你要是说不出口,我帮你说。”
“别啊,我先自己找找看,真找不到了再说。”俞茵敷衍道。
她不敢告诉姥姥,她去宋叔叔的翠峰集团面试过,可惜被她搞砸了。
她把蛋糕放到姥姥面前。
姥姥说:“这太甜了,来一点就行。”
刚把蛋糕放下,俞茵手机响了,方萌打来的。
“茵茵,咱们学校统计好人好事,我把咱俩见义勇为的事报上去了!”
方萌很激动,声音都高了八度。姥姥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清了。
俞茵赶紧半捂着话筒,说:“咱俩那叫什么见义勇为,最多是帮警察捡了下东西。先不聊了,我这有事。”
她挂掉电话,果然见姥姥拉着脸一声不吭,筷子也放下了。
“方萌老是这样,咋咋呼呼的,那天有个警察抓贼,我们俩就帮着女失主把包捡起来了。”
姥姥重重地叹口气:“茵茵啊,你骨子里像你妈,爱管闲事。但你别忘了,你妈后来……她倒是走得干脆,留下一个屁大的孩子给我这个老太婆。你爸呢,一年不到就找了新人。谁难受?谁遭罪?只有我和你!”
姥姥说着抹起眼角。
俞茵小声解释:“那天真是特殊情况,抓人的是个警察,还有一个骑车的帮忙把坏人打趴下,我和方萌没上手,就是目击者。”
姥姥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再看看你爸,现在老婆也有,儿子也有,住着大房子,委屈你跟我一个老太太过。”
说到这,姥姥正色道:“你记着,他们住的那套房,是你妈用命换来的,有你一半!”
那套房并没有很大,九十几平的三居,原也是钢厂的福利房。
俞茵父母都是钢厂职工,按资历分不到这么大房子,但俞茵妈妈胡琼被认定为见义勇为,钢厂体恤她家有老有小,破格分给他们。
一开始只是让他们住,住得年头一长,又赶上房改,交了些钱变成商品房,也拿到了房本。
在姥姥的坚持下,产权是俞茵和她爸爸俞明刚一人一半。
俞明刚再婚后,带着俞茵在那边一起生活,新娶的老婆对俞茵还可以,生了儿子后吃穿用度上也没亏待俞茵,相安无事了几年。
到俞茵上小学,有次发烧没上学,姥姥过来看她,发现俞明刚两口子都去上班了,小儿子也去了幼儿园,就留俞茵一个人在家。
姥姥想找点药,看到夫妻俩的主卧室上了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抱着俞茵去了医院,看完病带回自己家。
俞明刚几次上门道歉,想把闺女接回去,亲女儿不跟自己住,让人说闲话。
但姥姥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
“我闺女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要是照顾不好茵茵,将来下去了没脸见她。”
后来终于松了口,让俞茵周末去爸爸那住一天,主要是让俞明刚带孩子去公园游乐场博物馆玩。
就这样,俞茵小学中学阶段两头跑地生活,幸好两家离得不远。
等她上了高中,功课紧,才不怎么去爸爸那边住了。
俞茵安抚姥姥,说:“放心吧,房本上明明白白写着有我一半,跑不掉的。”
姥姥这才面色和缓,说:“找个单位,坐办公室,冬不受冻夏不遭热,每天打打电脑算算帐,一个女孩子,就行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听您的话,专业也是听您的选的财务,最近找的也是相关工作。”
“那你找到了没有啊?”
“有几个在面试了。”
“乱七八糟的小公司可不能去。”
“都是给上五险一金的。”
姥姥张张嘴,想说上五险一金并不是好公司的标准,但看俞茵的样子,知道她听不进去,叹口气。
长辈疼爱小辈,恨不得把自己一辈子积累的为人处事道理一股脑教给小辈,生怕她们走了歪路。
虽然这些道理不一定全对,也未必适合当下的社会。
俞茵见姥姥不说话,殷勤地夹菜。
“姥姥,过生日,要开心呀。”
姥姥无奈地端碗:“吃吧吃吧。”
刷完碗,俞茵陪姥姥看电视,直到姥姥回房睡觉,她也回到她的小卧室。
房间不大,使用面积不到七平米,一面墙打了柜子,几十年前流行的那种实木色柜子。
柜子对面是一张单人床,床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个小书架。
俞茵拿起书架上的照片。
那是她一周岁时,爸爸妈妈抱着她在照相馆照的。
照片上,俞茵的妈妈胡琼留着利落的短发,怀抱粉雕玉琢奶娃娃,笑容里满是幸福。
俞明刚一手将老婆孩子环住,保护意味明显。
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母亲去世时,她只有两岁多,几乎没有印象。
姥姥总说她和她妈像,俞茵看不出来。她的下巴比较尖,照片上的妈妈却是鹅蛋脸的古典美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平添几分英气。
妈妈是厂里的运动干将,厂运动会金牌总少不了她。这点俞茵倒是随着了。
叮咚一声,有人发来微信。
俞茵放下照片,打开手机。
方萌发来语音,声音有些落寞。
“咱俩那个选不上,说没有证据。让齐莫扬作证?”
俞茵赶紧回她。
“你可别。现在咱们找工作是第一要紧事,那些虚名无所谓。”
“好吧。你哪天回来?”
“周日下午。”
“姥姥是不是还给咱们做鸡爪子呀?”方萌的声音有点期待。
“瞧把你馋的,要不我帮你问问。”
“别别别,我就随便一说。那我周日在学校等你啊。”
俞茵想起冰箱里那一大兜鸡爪子,忍不住弯唇。
她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词——“2001连环杀人”“燕市连环杀人”……
一连串的搜索过后,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大多是各路博主制作的未解悬案视频。
二十年前的案子,如果没有什么契机出现,可能永远不会被人提起了。
这些博主比俞茵大不了多少,对案子的了解程度远不如她姥姥和爸爸。
但不管是姥姥还是爸爸,他们从不跟俞茵聊起那件事。
俞茵明白,他们是想保护她,只是不提并不能当做不存在。
尤其随着她长大,网络技术的发展,她对旧事的探索之心越发明显。
十五岁生日时,她就许下了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愿望。
她还年轻,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一处装修低调奢华的别墅内。
林然扎着马步,双手向前平举,一手提着一个五公斤桶装矿泉水。
汗水从他额头渗出,两条胳膊抖个不停。
“哥,真不行了。”他哀求着。
林城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
“哥……胳膊要废了。”
林城说:“废就废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我还得打球呢。”林然哼唧着,“哥,你怎么知道我是坐哪趟游轮出去的?”
他昨天刚下游轮,还没来得及和女伴吻别,就看见他哥的车停在路边。
林城啧啧出声:“长本事了,知道用别人的证件出去玩了。不如我另外找人扮演林然,你觉得怎么样?”
“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就是……”
“你就是怕我知道,你跟一个比你大十岁的女人出去玩。”
“没十岁……她生日还没到……”林然小声辩解。
林城气笑了,拿着水果刀站起来,走到林然身边,刀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
“喜欢被人用刀威胁?下次有人砸场子,我派你过去好不好?真刀真枪的比在床上刺激多了。”
“哥……哥……”林然又羞又气,梗着脖子,“你派人监视我!”
“监视你,你也配。”
林城在他膝盖窝踹了一脚,坐回沙发咬了一口苹果。
林然连人带桶直接趴地上。
他一边揉着酸胀发麻的胳膊,一边控诉:“没监视我,那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我跟你说,史兰是个好女人,她很保守的,跟我在一起时才放得开一些,你别……”
林城直接将苹果砸了过去。
“玩玩玩!就知道玩!爷爷快不行了,你是他的指定监护人,医院等你签字。”
林然怔住:“爷爷……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林城看着林然,缓缓说,“林然,爷爷最疼你了,不抢救到最后一刻我们决不放弃,知道吗?”
林然猛点头,连说知道。
林城把外套扔给他:“去吧,去医院看看他,他很想你。”
等林然离开,林城独自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新的苹果开始削皮。
削着削着,他想起俞茵描述的“梦”,轻笑一声。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