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看了嘉波一眼。
他一点都没有掩饰眼中的怀疑,是来自上位者的傲慢和不屑:“我想要的东西?”
“是的哦。”
盛大的烟花,灿烂的死亡,嘉波的餐刀在盘子边缘划出刀刀刺耳的声音,在被制止后他说了一声抱歉。
“你在这场角斗中已经看到了想看的东西,现在你觉得快乐吗?二十号有没有取悦你啊?”
“有一点。”
嘉波胸有成竹:“那我可以给你更多,你又没什么损失,反正现在二十号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
中年男人思考了一会。
在他眼里,嘉波是一个太过自负的年轻人,想发横财,想走捷径,做事不顾后果,而他是一个相当有容人之量的领导者。
一个奴隶而已。
中年男人:“可以。”
他还不吝于向这个新手奴隶主传达自己的经验,像是丝毫不介意他之前的顶撞:“不过,年轻人,养奴隶不要贪多。”
“和养牲畜一样,每天喂一顿饭,他们就没有力气逃跑。随便给一点可以遮荫的地方,他们就不会生出反叛的心。”
“哦,谢谢指导。”嘉波不走心地说。
茨冈尼亚的法律规定奴隶可以被交易,在侍者的见证下,二十号的所有权被移到嘉波名下,奴隶不享有个体的权利,他们是一件可以被随意蹂躏的物品,不会有人维护他们的生存方式。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玻璃,俯视眼下的战场。
在战斗彻底结束之前不会有人进入会场处理尸体,甚至有时候,尸体也可以成为幸存者的武器,嘉波看着机械人把一只母虫的身体撕成两半,然而有大量的幼虫从断裂口掉了出来,密密麻麻地,虫潮转瞬淹没了机械人的躯体。
主持人的声音充满激昂:“第二和第三个退场者出现了!没想到夺冠热门的一号选手竟然会那么早退场,这可是仅次于二十号的埃维金选手,太出乎意料了!”
“投注一号选手的观众们,很遗憾,押注失败,你们的筹码将进入最后的奖池。让我们期待接下来的退场者。”
“究、竟、是、谁?!”
观众席有人嘘声,有人挫败,但更多的是跟着一起嘶吼喝彩的,明明上场的不是他们,却比场中的奴隶更像野兽。
就在这时。
嘉波轻轻问:“你去过茨冈尼亚-IV吗?”
他问的声音太轻,以至于中年男人没能听清他说的什么,嘉波也没期待他的答案,贵宾室的主色调是内敛的深红,而他就站在这片血色之中。
“埃维金人生活的茨冈尼亚-IV,大部分都是荒漠,没有能够种植的土地,也没有对外交流的渠道,”渠道被公司把控,嘉波已经见识过了,“但是在它的荒漠深处还是有矿产资源的,埃维金人用不上,但却是魔术中必不可少的道具之一。”
——是硝石。
这具傀儡还是他刚穿越时的那一具,胸腔的凹陷让嘉波头疼了好久,埃维金的市集买不到修补材料,还是他顺路去看卡卡瓦夏放牧时,用意外找到的硝石填充的。
硝石可以被用来制作绚烂的烟花,可以点燃当作障眼法的手段,配上一点点引燃物,又会是威力十足的炸药。
嘉波操控傀儡在角斗场中间闪躲,他不会主动出手,更多是旁观其他人彼此缠斗,当场中只剩下一只野兽形状的生物和一个机械体时,三方三角对峙。
而后在片刻的安静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攻向全场中看上去最为羸弱的嘉波。
“砰。”
一声爆破,是嘉波口中发出的拟声。
就在中年男人不知所云的时候,无边的气浪冲天拔起,随即是烟雾和火药的味道,五光十色的烟花骤然在角斗场半空绽放,照亮了昏暗闷热的室内。
仔细一看,照亮地下的亮光不是转瞬即逝的烟花,而是被炸药炸毁的天花板破口。
“看,烟花。”嘉波歪了歪脑袋,“我说的没错吧,是很漂亮。”
他操纵十九号自爆了。
爆炸吞噬了角斗场,连同尸体一起,唯一不受损害的还是接近通道的角落,之前二十号被一脚踢过去的地方。
嘉波根本没照着他的致命部位踢,只是踢晕了他,眼下骤然迸发的震动唤醒了他,他强撑着爬起来。
——发现自己竟然是场中唯一的活物。
这场爆炸发生得太突然,主持人早就匆匆逃走,没有关系,嘉波可以自己充当主持的角色。
他在贵宾室内将刀叉当作话筒,尾音高昂:“难以置信!竟然是二十号选手走到了最后,成为本场的胜者!他享有最高的赔率,天啊,全场竟然只有一个人押注了二十号。”
“让我们恭喜这位朋友,成为本次比赛唯一且是最大的赢家!”
中年男人:“……”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被嘉波耍了。
没有期待已久的死亡,也没有极致绽放的快乐,有的只是一场充满欺骗的烟花,和将胜利拱手相让的愤怒。
“年轻人。”愤怒在脸上溢满,他咬牙切齿,“你敢骗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嗯……”嘉波竟然真的开始反思自己,“没有骗你吧,是烟花,也足够盛大。”
“你不开心吗?”
中年男人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他一抬手,随身保镖就推门而入,这些戴着墨镜身材高大的男人肌肉结实,且身上缠绕着莫名的力量,说不定还是命途行者之类的。
在茨冈尼亚,敢惹怒他的代价只有死。
“在奴隶角斗场闹事,那就让你也变成奴隶吧——把他带下去。”
嘉波却没有动。
他的牛排已经凉了,吃进嘴里总能感觉到一股腥味,还不如奥罗拉做出来的蔬菜汤。
但他还是慢慢地吃完了,然后抬起头,问中年男人:“然后呢?”
然后呢?
中年男人愈发激怒,冲着身后的保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住他!”
保镖们一动不动。
“老板,我觉得还是不要抓他比较好吧。”
“就是就是,我不想抓他。”
“嘉波大艺术家非常擅长魔术,要不要叫他给您变个戏法,您消消气?”
中年男人:“……”
这都什么东西?!怎么都开始为这人说话,他的保镖们疯了吧!
他被气疯了,顿时也顾不上其他,保镖不动手他就自己动手,反正以他的势力即使在这里解决掉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也没有人敢来管束他。
中年男人伸手去抢保镖腰上的枪。
然而,一只手掐住了枪管。
再用力挣扎,那只手也纹丝不动,中年男人能从对方手腕的装饰认清这是他的保镖。
破口大骂:“反了天了是吧,你们是从老子这领的薪水,他妈都别想给我好过……”
他抬起头。
才发现保镖的墨镜被摘下了,露出一双蔚蓝混合血色的双眸——那根本不是他原本的眼睛。
这眼睛不止一双。
随后,剩下的保镖,推门而入的侍者,还有贵宾室内曾出去过的其他客人,他们之前都曾经或低头或用面具掩饰自己的容貌,但现在却不再伪装,同样红蓝相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中年男人。
用同样的一张脸,同样温和的表情,同样的语气和语调异口同声:
“您消消气。”
“您消消气。”
“您消消气。”
“……”
举止要优雅,嘉波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汁,他看着男人瘫软倒地,从地上捡起他镶满钻石的手杖,在手中轮转一个杖花。
“有些瑕疵,但不失为一场优秀的剧目。”
傀儡没了总得有下一个,他中途离开贵宾室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下注,还去找了中年男人的随从们。
可惜时间太紧急,来不及做多细致的伪装,他连最基础的易容都没做,好在中年男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角斗场中,根本没注意身边换了人。
现在剧目结束,表演散场,他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旋即向门外走去。
在门外有一个少年在等候。
是本场角斗的胜利者二十号,他听说自己的所有权变更,被荷官带上来认识新的主人。
可他只遇见了一个年轻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里面只有你的前主人一个人。”
一个欢快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
“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
卡卡瓦夏抱着钱袋坐在珠宝店里吹空调。
看在小赚了一笔的份上,店主并没有赶他出去,还为他提供了一张巴掌大小的凳子。卡卡瓦夏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抱着重重的钱袋,等着嘉波回来。
钱很多,卡卡瓦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长久和姐姐相依为命的经历让他过早地觉醒持家的能力,有了这笔钱,姐姐就不用在冬天挨家挨户地讨要蔬菜,他们也可以再多养几头羊,就算碰上了卡提卡人也不担心,因为他会带上嘉波哥哥。
嘉波哥哥很强,会从卡提卡人手里保护他,保护姐姐。
一想到这里,卡卡瓦夏就紧张得不敢动,握住的钱袋仿佛是他充满希望的未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簌簌穿堂而过,带来了细碎而惊恐的呼喊。
卡卡瓦夏从门口伸出一个脑袋,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棕榈树梢上蹲着一个小孩,比他还小,才四五岁,也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
但很显然,他现在下不来了,在树上边哭边呼救:“妈妈,妈妈,救救我,我想回家……”
卡卡瓦夏艰难地思想斗争。
是不闻不问留在店里守好钱袋,还是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嘉波对他的评价的确没有错,卡卡瓦夏是一个很善良且很倔强的小朋友,他自有一套世界运转的规则,纠结了顶多几秒钟,他果断地拜托店主看好钱袋,自己跑到困了人的棕榈树下。
“你别着急,我现在就来救你。”
在危机四伏的荒原生活了那么久,卡卡瓦夏远比正常八岁小孩身手矫健,花不了多久,他就爬上了顶端,背着哭泣的小孩准备从树上爬下来。
棕榈树的叶子茂密、坚硬,像针一样。
背着小孩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动作,一个没注意,针叶伸出了假发和头顶的缝隙——为了避免被发现埃维金人的身份,嘉波一直用一顶黑色的假发掩盖他天生的金发。
哗啦。
他从树上跳下来,带着毫发无损的小孩,却将那顶掩盖身份的假发留在了树顶。
金色的发丝被风吹拂,卡卡瓦夏却突然觉得寒冷,他下意识地用特异的蓝紫色眼睛环视周围,这是他遭遇危险时保护自己的第一反应。
却发现,茨冈尼亚地处炎热,冰冷的来源并不是风。
而是盯着他的金发和眼睛的,充满恶意的视线。
——金发紫眼的埃维金人,满口谎言的埃维金人,不受法律保护的埃维金人。
最适合当奴隶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