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凤顺着杨秀的手看过去,是一个缠着布的罐头瓶子。
“那是个实诚人,送了就收着吧,再碰上了给他装点麻花……”胡玉凤示意杨秀收起来。
杨秀依言装到包里,等着秦文礼找车回家。
今日回去依旧是秦文正的车,今儿来赶集的人多,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几人把东西搬上去,秦文正就道:“二婶,你们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我妈也回去,等她来咱一起走。”
胡玉凤答应了,闲坐着也没意思,就硬拉了杨秀起来继续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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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买了几样,瞅着时间差不多赶紧回去,果然,陈秀莲和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车旁。
胡玉凤低声道:“你大伯娘旁边那就是王宏媳妇儿……”
杨秀点头,老远打量着那个身量中等,有些消瘦的女人。咋一看有些面熟,杨秀不着痕迹地看眼婆婆,哦,原来是自家婆婆同款。颧骨高耸,脸颊无肉,一打眼就知道是个厉害的。
“嫂子……”胡玉凤老远打招呼,装作不认识道:“这是?”
“哎呀,忙得都没顾上跟你们说呢,文庆领证了,这是他媳妇儿,刘荣。”
婆婆话音刚落,刘荣就配合笑道:“二婶,嫂子……”
胡玉凤和杨秀同时扯起嘴角笑道:“哎,好……”
陈秀莲和刘荣:……
这婆媳俩训练过吗,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说不出来哪里怪!
见人都来齐了,秦文正便招呼众人上车发车。
“他二婶今儿还摆着呢?生意咋样?”陈秀莲没话找话。其实她早就看见了,那摊子上人就没断过,肯定赚了不少。
“还行吧,你们啥时候来的?”
“快晌午了。本来不想来的,荣荣非说第一个年,她做主给我扯身衣裳,我这就跟着来了……”陈秀莲装模作样道。
胡玉凤瞧着她才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又嘚瑟起来了,心下好笑,嘴上却道:
“孩子一片好心,你是该来!”
“可不,这孩子真是,不疼她都由不得,太贴心了……”陈秀莲开始吧啦吧啦炫耀新媳妇。
胡玉凤嘴角带笑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
心道: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孝顺吧,等她露出真面目,想嘚瑟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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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饭,几人快速快速扒了饭。杨秀拖着酸痛的胳膊发面,秦文礼提水泡豆子,只留胡玉凤一人整理集上买回来的年货。
秦钰和秦树来凑热闹,胡玉凤索性给了一小盒摔炮,让两人去院子里玩。
两个孩子欢呼着跑出去,不一会儿,院里就传来“啪、啪……”的声响。
在各个屋里忙活的大人都会心一笑,又埋头继续忙碌。
“妈。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忙的一直没顾上……”秦文礼推门进来道。
他打从二十三回家就准备跟胡玉凤提,忙得愣是没挤出时间,可见老秦家这日子过得多匆忙……
“我这次去市里,见百货大楼的电视比洋县的便宜了30,就想着和你商量一下,看咱家能不能先买台电视机?”秦文礼把在秦文君家的见闻,以及秦文平的提点都和母亲说了说。
就见胡玉凤认真思索片刻道:“行是行,就是这样一来,买三轮车的钱又得继续攒了……”
“那就继续攒么,反正现在也还差一千来块呢。”
胡玉凤一想也是,干啥这么死板呀,非得认准一样抠着来?
那差一千和差一千五有多大区别?难道买不起三轮就永远不买电视了?
没这个道理嘛!
“买,你看啥时候合适去?”
“正月吧,正月里空闲。这两孩子没见过他几个哥哥姐姐,我准备到时候领着去一趟塬上……”秦文礼觑着母亲面色。
却见胡玉凤脸色毫无变化道:“行,正月没事儿你们尽管去……”
秦文礼高兴地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胡玉凤看了眼他的背影,她忍不住轻叹口气,要说心里没点不舒服那是假话。孩子天性就亲近父母,所以秦文礼想多看望亲生父母有什么错?更何况自己这个假妈当得并不合格。可要真眼睁睁看着人家母子团聚,自己心里又失落难受。罢了罢了,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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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蒸馒头。
老秦家每年都得蒸个五六锅,一直吃到正月里。因着秦文礼昨晚的意思,他们一家四口正月多半不在家,小琴大肚子也不能出门,那就没几个客人了。胡玉凤便让杨秀蒸两锅馒头两锅包子就行了,剩余的全部用来炸麻花和油饼。
昨日那人说的是十一点上门,吃过饭杨秀就先炸麻花和油饼,胡玉凤和老太太打下手。
果然十一点刚过,那人就骑着自行车找来:“婶子,还记得我不,我是昨儿集上定了麻花的。”
胡玉凤赶紧迎了进来。倒了杯水递过去道:“看你说的,坐岗见过咋不记得。你先坐着喝口水,麻花刚出锅不久,这就给你装袋……”
那人起身连声应好。
胡玉凤去厨房打包好,提过来当面上了称,便送那人提着麻花骑车离开。她正要回转,就瞧见了秦玲。几日不见,这孩子瞧着又畏首畏尾了许多。
她温声道:“玲玲干啥去,咋好几天不见你找钰钰玩?”
秦玲低声道:“二奶奶,强强要吃麻花,我舅……我妈让我过来买……”
“哦,要几根啊?”胡玉凤边往回走边问。这要是秦玲吃,她不要钱白给。可要是刘荣买,那就必须收钱!
“我妈给了一块钱……”秦玲摊开捏得紧紧的手掌。
“你这手咋回事儿,前几天还好,咋突然冻得跟馒头似的?”实在不怪胡玉凤多嘴,这孩子的手又红又肿,还有好几个裂口,瞧着就疼的慌。
秦玲缩回手,声音更低了:“我妈让我洗衣服,我洗不干净还要洗二遍……”
胡玉凤忍着怒气道:“你傻呀,不会用热水?”
“我妈说费柴火……”秦玲低头垂泪。
“你奶奶是死人那,一大家子大人,就指着个孩子洗衣服……”不想洗就别穿那,哪来的脸让孩子洗!胡玉凤气得骂陈秀莲。新媳妇进门几天就到处嘚瑟,结果人家磋磨你孙女,你倒像个哑巴一样不敢说话,真是……
要这样你当初就让雪琴带走,非得拽着。说什么有你护着呢,护个屁,才进门两天就敢这样,真是缩头王八!刘荣也是个该死的,你都进门了还有什么气非得朝着孩子撒。
两人进了厨房,杨秀见状也过来给秦玲擦了擦眼泪。胡玉凤递了根麻花过去:“你赶紧吃,回家肯定护不住,以后想吃了就过来……”
秦玲边哭边吃,看得厨房里杨秀和老太太怪不落忍的。
三两口吃完,胡玉凤倒了杯水递过去道:“喝口水,你那后妈鼻子灵,万一闻出来又是场是非……”
看她喝了水,胡玉凤把三根麻花递过去道:“自己小心着些,别哭了,回去吧……”
秦玲抱着袋子慢吞吞出了院子。
见她出了院子,胡玉凤才道:“行了,眼泪都收起来,这也是玲玲的命,你们一个个掉眼泪有啥用。还有,那家的事以后出去少说,要不最后挨打挨骂的还是玲玲。”
杨秀和老太太郑重点头,嘴上不免抱怨陈秀莲几句。
*
秦文庆家。
秦玲一步三挪进了院子,见刘荣正从屋里出来,就小声道:“妈,麻花买回来了……”
她双手战战兢兢把袋子递了过去,透明的塑料袋里三根麻花摆的清清楚楚。
刘荣斜眼瞥了她一眼:“就三根?是不是你路上吃了?”
秦玲赶紧摇头:“没,妈我没吃,我二奶奶说一块钱就是三根麻花。”
“嘁……”刘荣嗤了一声,一把夺过袋子,骂道:
“你是个木头啊,都是一个秦家,你就不能多要两根?瞧你那蠢样,跟你那贱妈一样……”
秦玲低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鞋面上。
“哭什么哭,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就会装模作样。还不滚去烧锅,等我伺候你那?”刘荣厌恶地骂道。
秦玲转身看了眼堂屋,堂屋里,陈秀莲看着这一幕,嘴上嘟囔句“泼妇”,却始终没出来。
秦玲慢慢转身走向厨房,边走边偷偷用袖子抹眼泪。
“强强,麻花买回来了,过来吃……”刘荣进了屋子,先把麻花递给儿子,这才看着懒散躺在炕上的秦文庆道:
“我说,二婶家也太会计较了吧,孙子吃的又不是外人,还真收了咱钱……”
秦文庆眼皮都没抬:“那边本来就离财近,怎么可能白送你……”还孙子,什么孙子,这个像王宏那王八蛋的孙子?
“也太没点人情了……”见秦文庆兴致缺缺,刘荣转了转眼珠子又道:
“你那丫头我是伺候不起了,才多大点,我都不敢多说,一说就抹眼泪。我姐家那丫头还比她小一岁呢,做饭洗衣服样样都会,出去那个不夸?她倒好,干个活像是我故意折磨她!”
她看着秦文庆,就见他还是懒洋洋的眼皮不抬道:“孩子不懂事你就好好教育呗,这也算是你闺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