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六月下旬,第一起凶杀还没有什么进展,相似的案件又接连发生,没完没了的走访调查,连夜加班,令人筋疲力尽。
他回家,原本只打算快速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回警局,却没想到冲淋出来,屁股一碍上沙发便累得睡着了。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他猛然惊醒。
天还没黑全,阿碧蹲在沙发前,正用手指描摹过他鬓边的胡茬,似有若无的触感抓得人心直痒痒。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突然拉近: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有~男人味?”
“……”屏息、冻结、一片空白,许久他才咽下口唾沫,僵硬地坐起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小子看着平日里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有时候却又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大胆到让人措手不及……
而这种时候阿碧又会直直盯着他,眼睛里一点点漾起坏笑。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他不禁皱眉:“别开这种玩笑!”
话一出口,他又暗暗后悔。上一次他这么呵斥小鬼,还是在同意阿碧继续住下来,被他欢呼着亲了脸蛋的时候。当他告诫小鬼:这么做很危险,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动了歪脑筋……却被回敬:不会是你自己想入非非了吧?在他被噎得干瞪眼的当口,小鬼又添了句更诛心的话: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哦……
真是@#??……
还好这次阿碧没有进一步借题发挥,而是气咻咻鼓起了腮帮子:
“谁叫你三天都不回家,根本不管我死活!”
“……”他哭笑不得,“我是工作没办法。再说哪里到事关生死这么严重,我在桌上留了钱,你晚上回家记得自己买饭吃。”
“谁在说吃饭和钱的问题,我有得是钱!我是说爸妈给我生活费……别转移重点啦,你就说你啥时候能按时回家? ”
“……”他叹气,实在是自己心里也没底,“等破了案吧。”
“我看困难,凶手正好趁你们埋头加班的时候再犯案,就这么一直牵着你们鼻子走……”阿碧幸灾乐祸地嘲讽,眼神幽深,却是正中痛脚令人火大,不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潜台词。只一时顾着抓住小鬼错处,以掩盖自己的狼狈:
“你自己又怎样,两只眼睛跟熊猫似的,是不是没人管你,晚上尽熬夜打游戏了?”
“对啊,你又不在家,我还不是爱干嘛干嘛!”
“你!”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能分分钟被熊孩子气死的效果了,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他也有一定责任。孩子有此言行,多少也是对他依赖的表现,想到这些,他不觉又放缓了语气,“好了,我答应你,等过了这阵,一定早点回家。”
“过一阵,你明天不回来吗?”可是阿碧好像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仍虎着一张小脸。
“明天,不太可能,我今天才回过家,明天请不出……”
他有在认真思考,甚至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跟队长告假,不想阿碧也没耐心听他说完,拉过他胳膊就结实咬了一口。
嗷~
他痛呼,来不及骂人,阿碧已甩开他冲进房间,反锁上了门。
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他也是莫名其妙。
不过第二天傍晚,阿碧打开房门时,桌上已放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生日快乐!”
当他悄悄来到身后,说出那句祝福,阿碧激动地几乎转身一头撞进他怀里:
“你记得!”
啊,后来他终于想起在转校材料上看过的出生年月日。
阿碧的体温灼热,他却忘记了自己极度不适应这种过分的亲密,任由双臂张开愣在原地许久,才呐呐开口:
“时间赶,我只来得及买了蛋糕,来不及挑礼物了。想要什么?下次给你补上。”
“要你。”小鬼仰头看他,下巴搁在他胸口,扬起灿烂的笑,照例大胆使坏,像只捣蛋的小狐狸,让他骂也不是,怒又不能,只剩没来由的屏息凝神。
“……”
小鬼的思路却跳跃得飞快:“啊,我想到了,我想你教我那个独门礼花结。”
怎么是这件事……他本打定主意对小鬼的要求无所不应的,可唯独这件事……母亲骤然病逝后他就没再碰过那些礼品包装材料,他不愿再触碰过去,不想勾起伤心往事。记得阿碧第一眼见到父母房中那个礼花结,就想拿起来看,喜欢得不得了,当时就被他严辞阻止了。
“学做手工有什么意思,换个别的呗,游戏机,遥控飞机……”
“我不要别的!”他设法推搪,却被阿碧毫不犹豫打断,“就要那个礼花结!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可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不会太寂寞了吗?我想陪着你,做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你一样打出这种礼花结的人。”
他不是不明白话中所包涵的意思,那是在要求他给予的专属特权,任性妄为,可又令人触动。他最终松口:
“好了,我教你。不过我只演示一遍,你自己看好。”
“好耶!”小鬼再次抱紧他……
他们最终在那个未完成的礼花结上发现了四枚不完整的指纹,和一小抹血迹,它们不属于乔俊峰,也没有与指纹库中任何一组留档比对得上的,它们是不是正属于Abyss?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没有案底,还从不曾进入警方视野的人。
乔俊峰失踪后,Abyss也从暗网销声匿迹,再也没有现身接受杀人委托,网页因此渐渐荒废;B市的类似杀人案件也至此戛然而止。B市警方曾乐观地估计,乔俊峰终究是不惜一切拉着Abyss一起同归于尽了,然而现在看来他显然没能成功。那么Abyss又为什么会在那之后突然罢手?是乔俊峰的感化令他终于幡然醒悟了吗?还是暂避风头,等待时机故态复萌?
十年前他是一个表面看来绝对无害的少年,却心思缜密、身手了得、来去无踪,是怎样的可怕与疯狂铸就了如此巨大的落差?而十年后,他又走过了怎样的人生轨迹,换过怎样一副面目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沉寂多年,他怎么没有就此过回正常安稳的生活,反而放任自己再次脱轨?
当然,与犯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艾峰深知,有一类人本就不能以常人之心去揣度。他们追求刺激冒险,从不害怕失去,也不会在乎已经拥有了的东西。不像普通人,总是因为患得患失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的行为模式较之从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为什么?
感觉到刀子刺入皮肉、捅破脾脏,他拉过那个人,又用力转了一下刀柄,可那个人的躯体跌入他臂弯的瞬间,他觉出了不对劲,僵硬地抬起头。那个人亦震惊地看着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的利刃:
“手法真老练!A-by-ss-”
……
黑暗中,一双血瞳猛然睁开,抓紧衣襟,大口喘息,头痛欲裂:蠢货啊,愚蠢至极!真不该把赌注下在一个情绪不稳的疯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