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前,山人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见到季燃,同行的还有他的助理和艾峰、苏睿。从包房离开后,他第一时间给季燃打了电话。此时几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沈默诚背后的阴谋。助理面露忧色,艾峰、苏睿眉头紧锁,只有季燃淡定依然。
“季检察官!”他加快脚步追上几人。
“……可恶,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苏睿不甘地抱怨道。
“真抱歉没能更早通知你们,也没能录下点视频证据。”
季燃淡淡一笑:“没关系。倒是你,沈默诚的人出了名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没为难你吧?”季燃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袖口,为了掩盖手腕上的勒痕,他特意穿了件长袖衬衫,季燃的观察力十分敏锐!
“我没事。”说到这个,山人下意识按了按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口,想起杰克替他包扎时的样子,不由脸上微微发烧。他皱了皱眉,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脑海。
季燃早看见林山人领口下隐约露出的淤痕,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艾峰则一心关注在官司上:“现在怎么办,还有胜算吗?”
“怎么,还没上战场就要认输了吗?”这是艾峰说过的话,现在季燃照样奉还。他沉着的语气倒让艾峰一时振奋起来:
“好你个季燃,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杀手锏,没告诉我们?”
季燃一转脸却坦然摇头:“没有,不过总有办法让那些反口的女孩们说出点实情吧。”
艾峰有种被耍的感觉,不自觉抬高了嗓门:“那你刚才是骗鬼呢?”
“我带来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山人将手中的纸袋递到季燃面前,他想那个岳小姐要是知道了,会为自己带他去了王民宇的包房追悔莫及。
季燃看了眼纸袋里的东西,略有些意外,随即转头冲着艾峰笑起来:“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啥?”
他拿过纸袋在艾峰眼前晃了晃:“不到打开盒盖的最后一刻,都不能确定里面那只猫是死是活。不确定性随时都存在!”
“这,这难道是!?”得到山人确认的眼神,艾峰很快明白过来,“太棒了,我们快进去,把思路再捋一遍……”
艾峰当先转身要走,季燃却定在原地没动,他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令周围的空气也一下子跟着凝重起来。几人循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一个穿着高级丝质西装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个职场精英打扮的年轻助理,正缓步走上台阶。中年男人长短适中的头发整齐梳在脑后,老奸巨猾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看得出是注重外表精心保养的那一类人。
转眼男人已走到近前,迅速换上了一幅职业性的客套微笑开口道:“季检察官,久仰大名。”
“沈律师。”季燃冷淡的语气已经清楚表明他对这位业界大名鼎鼎的律师的态度,山人倒是心中小小吃惊,原来这个人就是沈默诚,和他想象中奸佞小人的形象相差甚远。
沈默诚显然早料到对手反应,甚至在打招呼的时候都没有伸手,应该是猜到即使假意表示友善对手也不会给面子,与其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不如直奔主题,“这是我们在庭上的第一次交锋,我一直很期待见到你的真正实力。”
“实力不敢当,反倒是沈律师的高明手段,还没开庭就已经让我大跌眼镜。”山人心中暗暗咋舌,这季燃虽然语气平和,可话里都是冷嘲热讽,不愧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
“呵呵,季检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懂?”沈默诚装傻充愣也是一把好手。
季燃不再多话转身冲几人微微撇头:“走了!”
“……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根据掐痕印迹判断,为人手从正面扼杀,从致死力度和掐痕长短来判断,凶手应为成年男性……”开庭后,首先作证的是艾峰,由他陈述案件调查结论。“……她身上多处恢复程度不一的淤青,说明生前不止一次遭受虐待。”
“一般被掐致死,死前都会本能的挣扎,在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发现。”首先提问的是季燃。
“尸体在抛尸前被仔细清理过,十指指甲被拔,没有在她身上提取到任何生物样本。”艾峰说到这里视线扫向被告席,似乎已无话可说。看王民宇镇定地挺了挺腰杆,他突然继续道,“所幸凶手百密一疏,忘记了脚趾甲。我们在死者右脚大指甲缝里提取到微量银灰色粉末……”
“这银色粉末是什么?”
他们一人抱头,一人托脚,把女人从后备箱抬出来,那双沉甸甸的光脚就近在他眼前,他手一软差点没托住,那双脚沿着车尾往下滑落,幸亏他及时稳住,才没让女人下半身掉到车库地上……
王民宇脸色微微一变,眼珠转向左上方,想必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他又低下头去,不去看任何人。这个老狐狸果然不好对付!艾峰把视线转向后方旁听席,陈森面无表情,两眼放空看着前方:
野路两旁杂草丛生,他虽然把车内空调开到了最大,可仍然汗流浃背,觉得烦热难挡。他不停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定位,可眼前的路始终空空如也。他感觉到汗水沿着额头滑过脸颊,可他没心思去擦。终于,前方出现了熟悉的银灰色……
尸体比他想象的沉得多,他预估不足,才搬起来往外挪步,就脱力摔了个趔趄。女人光着的脚从塑料布里露了出来,半挂在后备箱外……
季燃此时正将视线停留在李强身上,他一脸紧张偷眼看向被告席:
他将女人从保洁推车拉出来,在扛进后备箱时撞到了头:妈的!这都什么鸟事!他心急火燎地把女人往后备箱里塞,却发现她的脚还挂在外面……
艾峰与收回视线的季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是车面喷漆,经鉴定死者脚趾甲发现的粉末,与被告王民宇的银灰色别克车表面喷漆成分完全一致。在物证报告第六页中有详细说明。”这一证据提出算是对被告方第一次出其不意的打击,但被告席上沈默诚神情自若,不见丝毫情绪变化,艾峰直觉得他们的攻击仿佛打入了一团无处使力的棉花中。
季燃不动声色继续着他的提问:“艾警官,据你多年查案经验,在什么情况下凶手会对尸体进行如此仔细的清理?”
“熟人作案。凶手清理尸体、抛尸都是为了推迟警方找到尸体,查明其身份找到相关物证的时间,是典型的熟人作案。”
“那死亡时间推定又是什么时候?”
“由于在野外曝尸时间较长,受外部不确定因素影响较大,推断死亡时间在8月1日凌晨到中午之间。不排除尸体曾被长时间冷藏的可能,这种情况下,死亡时间最早可提前到7月31日深夜11点左右。”
“好的,我没问题了。”
季燃坐回位子上后,沈默诚才缓步踱到证人席前,他很有风度地冲全场微微一笑:“艾警官对案情陈述已经做得非常清楚,我没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只想再问一点。”
艾峰有些吃惊,他所提出的证据只有对王民宇不利的,不知沈默诚还能问什么?
“请问死者胃中可有食物残留?”
艾峰一愣:“有。可是已完全腐败。”
“还能分辨得清是什么吗?”
“一些面制食品,菜叶等,可能是炒面,基本没怎么消化。”
“好,我问完了。”沈默诚始终保持着那个颇有深意的微笑,坐回到位子上。艾峰心里有点打鼓,胃里的食物?他们似乎一直忽略了这点,艾小青在8月1日凌晨左右被杀,胃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未消化的食物!?
接下来被问的是被告人,王民宇重复了案发当晚去金鼎皇宫接人,到酒店开房的经过,与他第一次在警局说的并没有不同。
季燃首先提问:“艾小青身上那么多伤,都是出自你手?”
“这……”可能是没想到季燃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王民宇尴尬地看了眼沈默诚,后者脸上扯出一抹不屑:
“审判长,这些小伤并不致命,很多又是旧伤,与本案无关。”
季燃豪不退让:“恰恰相反,我认为被告人的习惯和本案有莫大关系。”
审判长是个50多岁两鬓斑白的女人,季燃觉得女性对他们来说应该更有利。审判长从卷宗之间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被告人,请如实回答公诉人问题。”
“大概有一些是。”王民宇斟酌着用词,试图尽量为自己开脱,这反而犯了大忌。
季燃趁胜追击:“一些是多少,3处?10处?20处?要不列一列,一共多少次,每次伤哪里?”
“这怎么记得清?”王民宇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哦,多到已经记不清了?”
“反对,审判长,公诉人这是在诱导证词。”
“公诉人注意你提问的方法,不要作过多揣测,继续吧。”
“为什么记不清?”
“都是些即兴动作,那种兴奋的状态下谁会去留意。嘿嘿……”王民宇笑起来一脸猥琐,看着令人生厌。
“嗯,不会去留意。那下手轻重自然也很难留意到。”
“那不会,又不是第一次玩,这点分寸我还把握不来吗?”王民宇不仅没有一点羞色,反而还说得津津乐道。
纵使季燃也很难再保持绝对的冷静,他把一叠照片丢到王民宇面前:“你把这种叫有分寸?”他举起其中一张,向审判长及旁听席展示了一圈,立即引来人们吃惊地抽气声和一片窃窃私语。
王民宇身体往后靠了靠,似乎只是被季燃的突然爆发吓到,他盯着照片的眼睛里却还透出一丝隐约的兴奋。“这只是淤青快好了,看起来严重。真的,我就是用手掐两把,又不出血,不伤筋动骨的,能怎么样?”
“掐在别处是不会怎么样,可要掐在脖子上就不好说了。”
“我没掐脖子……”那白皙纤细的脖子,上下滑动的喉管,他盯着那里,忍不住就伸出了双手,围住它,握紧它,收缩再收缩,用力再用力!停不下来……
“不会掐吗?从来没有过?”
双手间的距离收缩到越来越小的范围,它们握住的纤细柱体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张大嘴挣扎扭动,她拍打拉扯,又渐渐安静下来,他只想着继续箍紧双手,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王民宇抬起头,眼中竟还留着一丝兴奋“……可能有时候,偶尔会吧。”
“7月31日那晚掐了吗?”
“不记得了。”
“回答得可真爽快。”
不管他怎么问,你只要推说那种情况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可以!沈默诚的告诫犹在耳边,他腆着脸一笑:“那天就像往常一样,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记那么多干嘛?”
季燃冷笑:“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正好想跟你聊聊这点。”说到一半他有意停下,并不急于提问。王民宇缩了缩脖子,眼神游移,生怕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的样子。这正是他想要的,“我们查过你的开房记录,你常在那家酒店过夜,一般都在第二天早上退房离开。可案发那天你2点不到就提前退房,如果真如你所说没有特别的事发生,那又是为什么?”
“公司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突然想起来有些心烦,就没了兴致。”
“我们查过你的通话记录,除了9点你和爱小青的一通电话,就只有凌晨一点多你主动打给秘书的一通电话。”
——陈森,出事了。那女人死了,现在该怎么办?你快点过来……
——冷静点老板,我们不能在这个电话里说,会被查到的。你先让我想想,我一会儿再联络你……
“对,我打给秘书就是为了说项目的事。”他得庆幸找了陈森这么个脑子转得够快的秘书,他很快想好了一切。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项目出了问题的,如果是之前,你怎么还有心情去玩,玩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心烦了?”
“嘿嘿,这事确实是31号下午就出了,我一开始没太当回事,也没重视。可到了夜深人静,就突然想到其中有个大纰漏,得赶紧补救。你知道,大脑兴奋的时候,就效率特别高。就为这事,我还多给了艾米一千块钱的额外奖金。”
“然后你就决定提前回家?”
“对,我本来还想先送她回家的。”季燃面无表情听着王民宇的解释,他把编好的台词说得好像真有其事,恐怕别有所图。季燃心里清楚,得打断他。
“行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我们再来谈谈爱小青的脚指甲里怎么会有你的车面油漆这件事。她那天穿的可是尖头高跟鞋,难道她在上车前脱了鞋,故意刮了你的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