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间狭小的屋子。嘴角、颧骨、指骨上的伤，还在一阵阵火辣辣地痛。他本已累得筋疲力尽，只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屋倒头就睡。可是打开门的瞬间，他才想起那些不过是他不切实际的奢望。房中酒气熏天，茶几上一片狼藉，满地的空酒罐子，几乎让人无处落脚。他压下心头怒火，将地上的酒罐、垃圾收拾起来，将茶几上的食物残渣撸进垃圾袋，将碗盘叠作一堆。突然一只手从沙发那侧挥来，将刚收拾起来的碗盘哗啦啦扫落在地。

“酒，拿酒来！”沙发上的男人蓬头垢面，满脸胡茬，喝得烂醉。犹自胡乱摸索着寻酒喝。

他厌恶地推开那只手：这老无赖定是又把要去的钱输光了，这才回来喝酒。他不觉握紧捡起的一大块瓷盘碎片……

有时候他真希望这个无赖就此消失，再也别出现在他眼前。就像那天晚上看到的……

突然，男人被烟熏到发黄的手，紧紧抓住他手腕，他浑身一激灵，丢开手中的碎片。

“小伟，再给我五百，五百就好……我一定能翻本……到时候爸给你买最喜欢的蛋筒冰淇淋……”男人只是酒还没醒，在说梦话。

呵，翻本，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偶尔男人手头有钱的时候也会想着给他买好吃的，他喜欢的玩具。可更多的时候他只会赌个精光、买醉、伸手要钱，要不到就骂骂咧咧……

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一直忍受着，离不开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她打几份工，维持着他们残破不堪的家。最后突发心肌梗死，倒在了夜班工位上。他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打拼，以为这样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这个男人根本甩不掉，就像死死叮着寄主不放的吸血虫！

那种感觉就像被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拉住，一点点拖入死亡的深渊……

“知道吗，杰克昨天手把手教我打高尔夫呢。双手就这样从背后紧紧揉着我……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柠檬味……他胸肌好发达，手臂可有力，简直太有男人味了……”

昨天一整天山人都心神不宁，他一再自我强调，他一点也没有在意艾米和杰克的那场约会，只是怀疑杰克在所谓的约会背后另有目的。所以今天他特地主动来找艾米上课，他知道以艾米的性格，不用问，自己就会把和杰克约会的细枝末节都和盘托出。

可如今，听着艾米满脸陶醉描述两人之间的种种暧昧，他又禁不住直皱眉。

“有个挺有个性的富家千金，连她都羡慕得要死，老瞪我……”

絮絮叨叨了半天，山人实在是听不下去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干脆自己直接发问：“他有没有让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艾米张着嘴，一下子静默下来，很快她眨了眨眼冲山人坏笑起来：“小色鬼，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山人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这话问得确实有歧义，不觉脸红：“谁问那种事了……就除了打球吃饭，你们还做什么了？”话才说出口，他不禁自己给自己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说来说去一个意思。眼看艾米笑意越来越深，他有点抓狂，“我们说正经的行不行？他有没有让你去什么地方，比如女更衣室？”

“打完球一声臭汗，当然要冲淋换衣服啊，不去女更衣室难道还去男更衣室吗？我倒是也想去呢……”

山人扶额无语：说个更衣室，大姐你也能秒速跑题……“打住打住，能不能想点正经的。更衣室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么一问，艾米倒是来了兴致：“你知道吗，我去的那可是VIP更衣室，每一间都是个独立的步入式豪华衣橱，里面有好多漂亮衣服，首饰，皮鞋、包包。杰哥说可以随便挑。你说他在高尔夫会所里，怎么会有个什么都有的女更衣室？难道他经常会带不同的女人去，为了方便给她们惊喜，特意准备的？啊，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呐，这就不太开心了……”

哎，这位姐姐，思路不要那么开阔行不行……不过艾米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为什么杰克会拥有这么个女更衣室，真是事先准备好的吗？或者那根本就是别人的？他在别人的橱柜里找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那他有没有让你……”山人以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刚要把关键问题问出口，身后突然传来杰克略带挪揄的声音。

“你要真这么有兴趣，不如下次换你去？”

山人冷不防被自己唾沫呛到，干咳起来。

杰克穿着身藏青条纹衬衫，一手揣在裤兜里，随意地倚在门边，淡淡笑意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那张雕刻般完美的脸上，偶尔露出的微笑，竟让人一时挪不开视线。

艾米立刻笑面如花迎上前：“杰哥！丽塔姐都跟我交代过……”

直到两人说着安排包房、公关、酒菜的事情离开，山人还有些怔怔出神。

金鼎皇宫背后，垃圾房一侧的备用出入口，这里味道够呛，少有人来。维克喜欢来这里抽烟，就为图个清净。他踩灭吸了大半的烟头，迫不及待从裤兜掏出一叠百元大钞，点起来。今天运气不错，一口气卖出去不少货。数着那些再真实不过的钞票，很多烦恼都会被神奇地淡化。他突然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来似乎也无何不可，只要装作一切如常，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看到过什么。要是他再加把劲，还能赚到更多的钱。一味胆小怕死，还能成什么大事？他跟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一样！他会把局面扭转过来。

他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冷不防手中的钱被人一把抽走。

“原来你藏着这么多钱，还骗我说没有？”胡子拉碴的男人嬉皮笑脸，蘸着唾沫点起钱来，“两千多，够我翻本了。”

“你怎么在这儿？钱还我！”

男人一身酒气，动作倒是迅捷，一侧身晃过他去夺钱的手，把钱直接塞进了内裤裤腰。“小伟，别那么小气。我是你爸，从小供你吃供你穿……”男人厚颜无耻地说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包烟。维克一愣，再摸口袋，他裤袋里那包还没怎么抽的烟果然不见了。男人又摸出一包金鼎皇宫专用的火柴盒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上面有地址，他大概就是这么找过来的。这个男人鬼点子多得很，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从来都是我妈累死累活的挣钱，你除了跟她伸手要钱，管过我们什么？”

男人脸僵了僵，很快又没事人似地笑起来。“我没给你买过玩具吗？没带你去游乐园玩？你怎么就不记得爸爸对你的好？”这时，几个混混模样的男人气势汹汹从大楼一侧小巷冲进来。

“躲在这儿呢？老小子胆子不小啊，欠了钱就想借尿遁？弟兄们，给我打！”

男人缩头就往维克身后躲：“几位大哥有话好说，我哪里是要逃跑。我这不是来找儿子拿钱，好还你们。我身上真没钱，你们追着我也没用，对吧，大哥？”

“你怎么回事，拿去那么多钱，输光了不算？又欠了多少钱？”维克顿时火冒三丈，真恨不得亲手掐死男人。

“小伟，这里就交给你了，爸还有事，先走啦！”

男人一溜烟就跑，混混们也知道盯着个无赖不会有半点结果，转而团团拦住了维克。“你是他儿子？”

“是又怎么样？”

“父债子还，他的帐你给清一清吧。”

“我没钱！”维克压制着心头怒火，转头就走。

“想走，当哥几个是摆设？”混混们上来推推搡搡，让他不禁有种想痛痛快快打一架的冲动。

“怎么，来硬的？我好害怕。”

“臭小子，找……”

维克早打定了主意，话一出口，身体也跟着动起来，那叫嚣的混混话还没说完，面门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有本事你们找他去啊，最好打死他，我打心底里谢谢你们！”

混混们一拥而上：”揍他！”

维克憋着一股劲，又占了先机，上来左右开弓，把几个混混打得满嘴是血。可混混们身型魁梧，又不知哪里掏出棍子、铁指套。他渐渐疲于应付，肚子、胸口、脸上，越来越多的地方挨了打。他只觉得一股热液沿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动作稍有停滞，背后又中了一脚，踉跄往前扑去。眼看堵在身前的黄毛，高举起棍子就要当头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