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还活着。”艾德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察觉到有一顶帽子,他顺手压低了帽檐,转身离开。
巢都底层的雨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它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绿色。
雨滴打在帽檐上,随后融入毛制的帽子,发出沉闷的响声。雨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肩膀处,从布料之下渗进去的水让艾德的皮肤有些刺痛。——这让艾德第一次有了他在现实之中的错觉。
雨下的有些大,远远望去整个巢都底层似乎被灰白色的雾气笼罩得彻底。让人感觉置身深海,难以脱身。伴随着呼吸,含有着致命毒素的气体被吸入体内,就好像一把把细长的小刀通过气管深入肺部,极其缓慢的将它搅碎。
这不是梦,而是崭新的,古怪的世界。艾德第一次正视这个世界。
他转过头,缓慢地离开了希亚:“女士,我想你碰见的那个家伙并没有让你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格……他是这般孱弱,死亡是那个家伙最好的归宿。”
艾德略微低头,细细擦拭着暗紫色手套上的血迹。
他的身体没有像这个世界的人类一样受到过基因改造,即使只是待在这里,也让他感觉到难以忽视的痛苦。
痛苦具有延时性,它总是在人最困厄的时候雪上加霜。在外人看来的闲庭信步不过是因为痛苦所致的缓慢挪动,艾德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他很清楚,在这里示弱意味着死亡,而他现在还不能死。
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即使是尊严尽失。
我要回家。过往父母有些絮叨地嘱咐犹在耳边,过去和朋友的胡侃似乎历历在目。
但为了回去不是牵连一个无辜者的借口。艾德所受的教育让他早已决定离开那个好心人。
巢都底层是罪犯们的聚集地,或许是因为衣服上残留的血迹,亦或是他现在的长相,那些陌生人远远避开了他。仇杀是这里的主旋律,混乱是此处唯一的终局。这里是恶徒的天堂,懦弱者的炼狱。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嬉笑着对他说道:“伙计,你要了谁的命?”
艾德直视着那个人,咧开嘴角:“一个小人物。”
一个硬茬。男子看着这个瘦高的男人,有些发怵。但他现在的生意容不得半点马虎,男人讪笑着,带着讨好的姿态:“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有一批新货,您看……?”
这不会是什么正常的“货”。艾德眯眯眼,装成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带我去吧。”
他被那个人带到了一栋破旧的建筑旁,但显然这栋建筑在这里已经算得上奢侈。至少目前艾德没在这里看到这样高的大楼。
建筑内部灯光有些暗,带着些属于巢都底层的特征。让这里显得雾蒙蒙的,就像是无法醒来的梦,亦或是臆想。他能很清楚地听见门后的交谈声,他们似乎在谈论着“货物”的售出形式。还不等他在门边站多久,那个带他来的家伙已经拉开了门。
门后的人有些敬畏地看着他,无声询问着他的意见。
“为什么不选择拍卖?”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艾德说出了一条建议——一条他深深厌恶的建议。
一切似乎在飞速进行着,但奇怪的是,在离开了希亚之后,他的身体并未再次疼痛。
通过被暗淡灯光笼罩的似乎充满雾气的走廊,他来到了拍卖场。相比于之前看到过的景象,这里显得格外明亮。二十六台巨型挂灯将这里照得通明,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在下面草草搭建的舞台上,衣着暴露的女郎举着拍卖品的序号,按照主持人的节奏掀开一个个被暗红色的不透光布块盖住的“货物”。
一个个长相各异的人惊恐地望向高处,他们被劣质的起毛绳索束缚着,难以挣脱。
穿着不对称服装的主持人将气氛引到了高潮,他走到最后的货物旁,亲手掀开布块:“各位,你们有幸在今天体验一下贵族老爷们的生活——我们找到了一个Omega。”
四周的人激动地起身,唯有艾德呆呆地坐在原地。
主持人这时却忽然看向了这边,他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巨兽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倒那个看不清脸的omega。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暗紫色长款风衣的人,一个压低暗紫色圆顶礼帽帽檐的,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但在灯光下,他却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泥沼,像是容纳了一切疯狂的水源,饱含恶意,饱含愤怒。狰狞的弧形伤疤从嘴角处一直延伸到耳根,就像是传说中亚空间的恶魔刻下的伤痕。
一道轻佻的声音陡然出现:“你想知道这个可爱的伤疤的来历吗?”
汗水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衣,主持人踉跄地跌下舞台,随后像是疯了一样狂奔向出口。
直到一道枪声响起。
在倒下之前,不知名的力量把他的头往后扭,颈椎发出酸涩地摩擦声。他看到那个本该属于拍卖品的位置上,那个穿着暗紫色风衣的男人像是蜕皮一样把那个拍卖品的皮褪下。那个男人单手平举着枪,另一只手轻轻扶了下帽檐:“一个惊喜。”
主持人眼前一黑,扑倒下去。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意外,紧接着这个人就被抬了下去,换上来了一个新人。
台上的新人很紧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单词,就像个滑稽的发条木偶。
但这个被拍卖的omega稍微缓解了这个尴尬场面,他渐渐抬起头,微笑着环视四周,带着古怪的从容,就好像那些参与拍卖的人说出的污言秽语与他无关一样。
这个看不清面容的omega翘起嘴,无声地吹了个口哨,随后直愣愣地看向艾德的方向。
艾德僵坐在座位上,不敢置信——那是他的脸。
此时距离那个主持人被抬下去已经过去了一个标准时。
破旧建筑第二层,一群人正围在刚刚死去不久的主持人旁。为首的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牧师神情严肃,他拿着一根木质的刻有太阳标识的十字架,向着尸体刺去。
奇怪的是,并未有任何异样。这位年老的牧师朝着身后提着医疗箱的医生点头,示意开市解剖。医生的技巧很熟练,应该是熟稔此道的人,她低下头,精密地分剥着人体组织。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被吓死的。但是……”医生欲言又止。
“卡斯兰娜女士,白昼之主会毁灭一切邪恶的存在,收起你惧怕的心灵。”牧师温和的将十字架放在医生的肩上。
“抱歉!……我发现他的心脏有一个细微的破口,正是这个导致他死去的。”医生皱着眉,深吸了口气,“这道伤口如果在放大一些——就是弹痕。”
牧师不安地睁大了眼,语气有些颤抖:“我想我们得寻求他们的帮助。”
“白昼的净化和毁灭没有区别……欧尼斯特大人,请收回成命。”医生跪在地上,紧闭双眼。牧师身后的人也跟着医生下跪,一同恳求。
牧师伸出颤抖的手将他们一个个扶起,紧接着跪向恒星的方向:“是我失职……但这里有亚空间的痕迹,我们必须净化我们的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