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游子舟走了一段路之后,皇少苍认出了熟悉的景色。
茂密的竹林,清爽的空气。
“原来,她们躲在了五台山啊。”
五台寺地理位置特别好,位处山峦之巅。佛门净地,一般也不会有军队来打扰。和尚们心善,必定以救人为己任,何况杜允梅一直有给五台寺捐款进香,五台寺上下视为恩人,她的弟弟杜允曳也在此出家。
“夕儿!”
刚踏入五台寺的院门,皇少苍远远地就看到了妹妹,见她安好,年轻人难掩喜悦,又恐妹妹惧怕,便只是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还好,也许是前段时间和皇少苍独处多了些,皇夕现在不会躲着他了。但察觉到妹妹连一丝抗议都没有,完全安静不出声,少苍也隐隐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他放开皇夕,这才仔细地去观察她的情况。
只一眼,他整个人都慌了。
皇夕呆呆地立在原地,双眼无神,一句话也不说,平日里梳起的马尾也散了,略微凌乱,两道黑眼圈垂于眼下,倍显憔悴。皇少苍喊了她半天,才看到自己哥哥的脸。
见到少苍,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眼泪不住地往下淌,抿着嘴,满脸的委屈。
“发生什么事啦?妹妹?”皇少苍担心地问。
可皇夕只顾着流眼泪,问了半天,也不回话,眼神越发的绝望呆滞。
游子舟敲了敲舒玉的肩膀,用眼神暗示她带皇夕去休息,明眼人都看出她状态不好。
舒玉领命,她鼓作开朗,上前拉着皇夕的手,笑道:“夕儿,这回我来,你有准备好吃的吗?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的,你带我去看看?”
她一边笑着一边拉着皇夕的手走开。
待两位女眷离开之后,游子舟带着众人来到的佛堂。
这里早已成了四方洲难民的避难营,早在闻风笑等人来之前,整个佛堂就堆满了平民百姓,孩子们的哭闹和病人们的痛嘤替代了往日的念经。阴阳剑派护送而来的队伍一些人的家属也在此修养,双方相聚,免不了又是一震感慨动哭。
阴阳剑派一众绕开流民,径直走向方丈。
“怀智法师仁慈。”闻风笑深深一拜,道:“这些流浪孤儿,必会扰佛门清静,法师真可谓大仁大义,舍身为民啊。”
他知道,这些人里不乏女子、孩童,和尚不近女色,一下子与这么多女子相处,难免困扰,小孩吵闹,平民病患又需营养,吃食上不避讳荤腥,出家人素食惯了,闻到荤腥都会犯恶心。
五台寺的人这几日怕是很难熬。
“闻少侠也有佛心,这些幸存者,若无您的庇护,怎能与家人再聚?”怀智法师也行了一个佛礼,欣慰地看着闻风笑。
“方丈过言了。”闻风笑四下打望一圈,问道:“方才小弟见到玄机门弟子方青,可她却独身一人,未和杜门主一起,样子也是魂不守舍的。
小弟愚钝,杜门主与青儿姑娘向来以姐妹相称,感情极好,怎么.....?”话还没问完,闻风笑就注意到怀智法师脸色极差,一个劲儿地叹气摇头。
刚想追问,皇少苍拉住师尊,微微摇头,他也行礼,说道:“方丈,这位是妙心门的神医冯梦沅。”
“妙心门......?”方丈的眼里似乎是燃起了什么希望。
冯梦沅双手托在胸下,弯腰行半礼,柔声道:“贫妇妙心门现任门主,见过怀智法师。方丈若不嫌弃,需要之处,请尽管驱使,小女自当尽力帮扶。”
怀智法师看向冯梦沅,竟一下子跪了下去。
“大师!如何行如此大礼?折煞贫妇了!”冯梦沅吓得耸肩。
“方丈啊,您这是何苦?”闻风笑和舒阳等人赶紧去扶他起来。
“老身无能啊!”怀智法师不肯起来,只是在地上磕头:“几日前齐渊兵突袭四方洲,玄机门与四方洲兵将协力抵抗,以保百姓有时间逃离,玄机门一众侠士自己留下,与无门之主王世熙一战。
无门之主强悍,杜门主与方青姑娘难以匹敌,在决战中,杜门主身负重伤。
好在明曳得知山下有兵来犯,前去支援,及时赶到,才打退了王世熙。
如今,杜门主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明曳见到姐姐惨状,怒火中烧,总算是勉强击退了剩余追兵。齐渊兵已知我五台寺暗中收留四方洲百姓,只怕不知何时,也还要要遭兵犯。
届时,五台寺人少武弱,只怕守不住啊!”
“方丈若不嫌弃,在下与同门众人自会守护五台寺,尽全力保护一方百姓。”闻风笑坚定地说道,他亲自弯腰,扶起了怀智法师。
另一边的冯梦沅听到丈夫的名字,则是后退了几步,身子摇摇欲坠。皇少苍一把扶住了她,面带忧色道:“方丈,我们一路都在救人,冯门主更是耗尽精力,我先带她去休息吧。”
“哦,好。”怀智马上让一名弟子领着皇少苍和冯梦沅去上房。
他心中暗暗惋惜,本以为妙心门门主来了,能挽救杜允梅一命,没曾想这人竟然也弱不禁风的,看来杜门主这一劫,难闯了。
皇少苍扶着冯梦沅来到殿外。
日头里阳光正盛,冯梦沅抬起头,神情恍惚,随同五台寺弟子前往客房。走到半路,她又见到在五台寺后院里安营扎寨的四方洲子民。
冯梦沅盯着一对夫妻,移不开眼。那丈夫给女儿梳头,妻子则是在炉边做饭。本该在家中过着寻常日子的百姓,如今却疲于逃命,朝不保夕。
曾几何时,她也曾感受过这般幸福,与丈夫恩爱无间。可如今,各路人都把矛头指向王世熙,加之世熙的确一直听命于齐渊王,现如今,她也不得不接受,自己一直被丈夫利用,妙心门被无门吸血的现实。
“且慢!”冯梦沅停下了脚步。
“冯门主有何吩咐?”皇少苍毕恭毕敬地问道。
“皇少侠,我们去看望杜门主吧,听闻她重伤,我很担心。”冯梦沅坚定地说道,她又看向那名五台寺的弟子,问:“贵寺中可有医疗用具,药材还有余吗?”
“我去问问。”小和尚看来没少承恩于杜允梅,一听到冯梦沅要为她看病,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你先别急,我不认路的,先送我去杜门主那里,也不迟。”冯梦沅笑道。
“好,门主请随我来。”
皇少苍搀着冯梦沅,边走边感叹:“在下今日更加敬重冯门主了。”
“你我都是中国人,受着敬业互助的教导长大,既为医生,总有救人和家事相悖的情况,无非是理想和情感之间二选一。我不想遗忘自己的灵魂来自哪儿,现在这个情况,按照我们那个世界的说法,最次也就是离婚吧,就当我看错了人,还能要死要活不成?”
皇少苍笑了:“是呀,我们中国女人,最大的魅力,就是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小伙子嘴倒是挺甜。”冯梦沅心情好了很多,她一下子想通透了。
她讨厌止步不前,被欺骗又怎样,就算自己的丈夫最终和她分道扬镳,她还有女儿,还有事业,还有一门派的学子。
行动起来,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二人跟随五台寺弟子来到一处客房,刚一进门,就看到在床前抹泪的戴小易和明曳。
“啊!是皇师兄,冯门主!”一见到冯梦沅,戴小易眼睛就发光。他拉着明曳的手,激动地说道:“门主有救了!这是妙心门的门主!”
“冯......门主......”见到冯梦沅,明曳却显得唯唯诺诺,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个女人的眼睛。
“我,对不起,我伤了您的丈夫。”
“他既然有力气逃走,想必也不是致命伤。倒是杜门主......”冯梦沅走到杜允梅面前,掀开了被子。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皇少苍忍不住皱眉,但明曳和小易在,他不好意思捂鼻子。
“是贯穿伤,而且血还没完全止住。”冯梦沅皱着眉头:“看她脸色,支撑不了太久了。”
冯梦沅外伤见得多,倒是很快就有了医疗方案。
“我用气缝合体内肠道,内脏破损不大,应该有希望自己养好,你们问问和尚们有没有医用针线,实在没有,普通的将就也能用,皮肤上的伤口,我可以用针线缝合,也省些力气。
但......”
“冯门主有何吩咐?”小易焦急地问。
“她失血过多,理论上需要立刻输血。可是我在眼下的没有器具,是没办法配血型的,保险起见,血亲的血液会比较安全。”
“用我的血!我是她亲弟弟!”明曳主动说道。
“慢着。”皇少苍拦住明曳:“就算是血亲,也会有血型不符合的情况,万一出了问题,输血之后,你姐姐很可能会死。”
这种医学常识,他还是了解的。
“那......”明曳思考了一下,问道:“那是不是,姐姐的血型若与我不符合,输血进我的身体,我也会死?”
“嗯,但......若我们只进行少量测试,观察你的反应,的确可以反向验证你和你姐姐的血型是否相符合。”冯梦沅说道。
“也有条件做吗?”皇少苍再不懂医学,也知道输血是需要器具的。
“我随身带着一些输液用的针管,先用开水消毒,再以气将血液输入体内。”冯梦沅无奈道。
“只能如此一试了。”
五台寺的和尚为他们找来了所需用具。
万幸,经过测试,明曳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他和姐姐是同一血型!
确保有血之后,冯梦沅马上开始医治杜允梅。
不光是皇少苍,就连明曳也发现,血输进体内之后,允梅本来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和了不少。幸好她意识不算很清醒,冯梦沅为她缝合了很多针,若是清醒着,恐怕会痛死吧?
几个时辰之后,在确保杜允梅病情稳定的瞬间,冯梦沅耗尽了体力,昏倒了在了病床边。
“冯门主真是伟大啊。”舒玉用手绢擦去她脸上的汗渍,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客房里躺好,她还主动请缨留下照顾她。
见杜允梅稳定了,皇少苍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了妹妹。
“太好了。”皇夕听到杜允梅脱离危险,整个人也是一下子失去力气,跪坐在地上。
而在此时,明曳走到了怀智法师面前。
“明曳。”怀智叹了口气,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看到了决绝。
“师傅,弟子这几日犯了杀戒,实在罪孽深重,且凡心再起,已不配留在五台寺。弟子恳请师傅,将我从五台寺除名。”明曳端正地跪着,一头磕下去,额头的皮都被震破,血粘在了地上。
怀智明白,明曳眼睁睁地看着四方洲被击破,姐姐身受重伤,百姓被齐渊兵屠戮。
他的心,已不在佛门。
“也罢。杜允曳,你,回归玄机门吧。”怀智法师坦然地接受现实。
“大恩大德,弟子无以回报。”
无视额头的伤口,杜允曳又一次,把头磕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