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池子汩汩翻腾着怨气，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比起元月早些时候见到得更加激烈，像是要掀翻束缚住它的层层阵法。
此处偏殿此刻被拦腰折了一半，穹顶空荡荡的，直勾勾向上望去时，暗灰的气旋陡然凝结，隐隐昭示着不祥之气。
殿宇外稍显料峭，山谷却空空荡荡的只余些许簌簌风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元月眼睁睁看着一重重阵法在魔气一点中，缓缓溢荡，最外层的隔绝阵法凭空消融，内里的扼灵阵、防护阵、绝息阵闪动着光。
蛮横的魔气将元月等人一把推入阵中，内层的阵法瞬间如枷锁一般，作用在所有人的身上。
“既然进去了，便不用白费心思想着逃了，如今尔等皆为祭品，去血池吧。”
徐筱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仿若看囊中之物。
一条无形的锁链扣在所有人身上，挣扎最猛烈的魔族看守在放出魔气攻击的一瞬间，便被锁链反噬了力量，一把扯入血池，转瞬消散为一缕青烟。
目睹了这一幕的小孩子们瞬间哭出了声，但却在沉重的枷锁拖行下，一步步地向前走。
叶晴苒跑过去将所有小孩护在一起。
而徐筱已经凭空变出一壶酒，悠然自得地看乐子小酌。
“绝灵阵，隔绝灵息。数百年前，几近失传，今日也算开了眼界。”元月微动薄唇，毫不畏惧地抬头与徐筱对上眼。
徐筱听闻此语，颇有些得色。
“只是不知姑娘从何处学来这阵？”
徐筱做了大魔这么多年，怎么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在套她话，不过这话到底是问到她心坎上了。
“我那一击，你提前用灵药护住经脉，让你只受了些许皮外伤，不过，到底不好受吧，周身骨头裂了十几处，魔息刺骨，扎的你如何？”
元月隐在背后的手指微曲。
徐筱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反而眼眸空茫，陷入了回忆中。
“我最落魄的时候......身陷囹圄、心如刀刺，是他......”
她眼中渐渐焕发出光彩，像是得了心爱之物到处炫耀的小孩：“这阵法布置得好吧？他温柔有才，我要很努力才能配得上他，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轰！”
猛烈的冲击声顷刻从地面传来，徐筱猛地低头，手中的杯盏下一瞬碎成齑粉。
此刻，阵法中。
一叠符纸在空中竖起游转，元月的手直抵地面，那层层阵法叠起的中心，一叠爆炸符轰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巨大的冲击力没有把少女震开，周围的一圈符箓稳稳地将其护在中心，再看那群小孩，亦是如此。
初时见到的机密复杂的阵法，此刻绽开了自己最绚丽的瞬间，光芒明灭，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转瞬终结。
扣于诸人手腕上的镣铐化为乌有。
在这烟火中间，元月嘴角挂起一抹笑，她抬头望向群魔方向。
“相生相克，有其利便有其弊。越是复杂的阵法，越是需要精密又不矛盾的建构，而这样的阵法弱点往往在其内重叠交叉之处。”
一股魔气直冲而来，元月不闪不避。
“还要感谢筱大人，送我进来。”
“轰！”
方才在魔气下消失的最外层的防护阵此刻却倏地支起来，消散于防护阵内的重重阵法的阵眼摆脱了其余负担，饶是受损，仍不负所望地运行起来，一个孤零零的防护阵，在这样的对冲下仍然没有丁点破裂。
元月笑了：“筱大人所言之人的阵法摆得确实不错。如今我逆转阵势，筱大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感觉如何？”
这话听在外面人耳中简直是巨大的嘲讽。
徐筱气得胸口起伏，“绝灵阵绝不可能出错，你哪里来的灵力引动符箓。”
绝灵阵封修真之人周身灵力，哪怕是灵石都吸纳不了，怎么可能出差错。
徐筱匪夷所思，“你修魔了？”
“唔……”元月故作苦恼地摇头，“我倒是想，不过没有这种机会。”
她眼中一闪而过金芒，漫山的青碧苍梧叶梢晃动，弥漫在空中的寒意转瞬加重，寒冰穿过山岩，薄薄堆积在地的积雪从山间抖落，柔弱却锋利的边角，刹那间夺走了多个魔族的命。
“勾连天地自然......”徐筱盯着底下少女眉间若隐若现的梅印。
居然是妖！
“修士并非不能做到，只是妖类更得天独厚。”她盯着血池一角冒出头的青苔，“绝灵阵湮灭不了这些草芥，附着在上的天地灵气，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你引符了吗？”
她拧眉，“不对，你这符从哪得来的？”
簌簌寒风吹扬起元月手边的衣袖，扎在头后的发带在耳边猎猎作响，酒香铺天盖地溺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眸对上了徐筱的。
跟在徐筱身后的魔族一个个砸了下来，她身后也传来咚咚声。
“初见我便想说了，姑娘好香的酒。”元月眼眸颜色愈深，仿佛真的在夸赞徐筱。
徐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可眼眸竟感到一丝沉重。
疲乏之感从四肢百骸中涌了上来。
徐筱心中猛地一惊，她见到自己的时候是在殿内，自己没有刻意收敛气息。
再看对方现时的反应......
“你没被影响到？！”她瞪大了双眼。
元月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筱大人这个本领也很令身边人烦恼吧，毕竟，还真是敌我不分。谢谢筱大人，省了我不少力气。”
徐筱冷笑，怒气让她的脸涨红。
“你还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了，不过是个防护阵法！”
魔气试图冲破徐筱体内的禁锢，而随着手下的动作冲击出来的魔气愈加汹涌。
秘境隐隐晃了晃，天空那团一直未散的阴云此刻浓得仿佛要泼出墨来。
防护罩没法抗拒超越太多的力量，元月耳中仿佛有蛋壳碎裂一般清脆的声音，那是岌岌可危的阵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而就在下一刻，徐筱的手便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怎么会......”她努力对抗脑中晕眩的困意，可终究是徒劳。
恍惚间，少女方才幽深的眸子在脑海重现。
随着她的坠落，元月淡淡出声：“精神攻击不是只有你会，越是自信的领域越是容易疏忽大意。”
自从出发前被那魔族袭击，她勉力用了神识攻击后，她对自己的识海控制便隐隐摸到了门槛。
近几日研究沉璧决，她对自己的神识控制的熟悉度更上一层楼，再加上识海可控制区域有所扩大，趁徐筱实力被封又大意，这才被她钻了空子。
元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背上传来的濡湿和痛感，比斗过程中，伤口又裂了，灵力隐有枯竭之势，头也隐隐作痛。
她没有在意，连忙转头。
身后人倒了一地，却没有叶晴苒的踪迹。
距离血池不远处，一个身影正迈着机械的步伐向前。
元月忙跑了起来，“小苒！不要靠近血池！”
然而前面的人仿若未闻，越靠近血池越能感受到铺面的怨气，抑制怨气逸散的阵法已然消弭，此时此刻怨气浓得让人头皮发麻。
叶晴苒似乎完全无知无觉，在她脑中，仿佛有一种无法辨别的声音在指引她向前。
熟悉的气息......
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如断句残篇般浮现出母族众人的身影。
是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呼唤。
自小看着她长大的门卫伯伯、爱捉弄她的表弟表妹、诸位舅舅舅母，还有...永远都爱包容着她的母亲。
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但嘴角却是上扬的。
距离血池不过一步之遥。
“不要！”鲜血随着足迹一路蔓延，可怎么也追不上前人的脚步。
“扑通。”
元月脚步停滞了一瞬，大脑猛地一片空白。
天边乍破一道银光，如虹似练，直冲而来，防护阵再也不堪重负，化为乌有，来人瞬间坠入血池，喊道：“小苒！”
元月的大脑宕机了。
那剑光不正是秋水？一头扎进去的人，是终于赶过来的姜楚！
男女主双双进去了，女主再不济有凤凰血脉护着，男主......
她磕磕绊绊地走完剩下几步，在血池边目光沉沉。
方才被投入的魔族如一缕青烟转瞬间消散，而此刻两个人进去血池一点动静都没有。
——至少算一件好事。
姜楚此刻无论是灵力还是身体状态都比她好，她进去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可能会平白拖后腿。
更何况——她回身看向一地的孩子们，还有此刻再也遮掩不住的冲天怨气——这里有同样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如今天地异象难掩，姜楚能察觉到并赶来，其他宗门的修士亦是如此。
可现下两人一个即将激发凤凰血脉，另一个则是魔气虽被封印但仍不可小觑的前魔尊血脉。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两人的身份瞒不住，还不知道以后要有多少麻烦。
防护阵破裂后，阵眼显露出痕迹。
元月从兜里掏出一块极品灵石，大阵一瞬再次支愣了起来。
她席地而坐，闭目思索起之前重叠阵法的走向。
没一会儿，复刻了四成的叠阵开始运行。
画完一道同之前被炸掉的山外障眼法阵如出一辙的阵法，元月肩膀微松。
她掏出一把灵石席地打坐。
如今只能看姜楚和叶晴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