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在聊天中问米米的问题是：为什么她有的时候说话会词不达意？
明明她想表达的是这个，却偏偏发给他的是另一种意思，几乎莫名其妙。
这个问题兴许是太难回答了，又或者是戳到了米米的隐事，总之，一直到他小睡之后醒过来，再去打开手机，米米的回复也才短短几句，看起来磕磕巴巴。
【米米：啊，这个是因为】
【米米：我能够和你】
【米米：聊天】
【米米：是靠】
【米米：……】
他的手指在界面上拨动了一下，退出又进去，相当于刷新。
【米米：……】
看见最新的一条还是那个省略号。
就这样吗？没了？话都还没说完吧？他看了看回复时间，距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分钟。
二十多分钟也还没想好最后要怎么说吗？
他暂时放下手，向后一撑坐起来，微蜷着的腿伸展开落地，刚好踩着一片阳光。
他问：“靠什么？”
“你”，输入光标闪烁着，没有一个字被敲进发送框，他暂时停下手想了想，组织了下脑海里的措辞。
他：“你……是不能按自己想说的话来发送消息么？”
再点开收藏界面，一滑选中一个一眼看过去就比较顺眼的“有点疑惑”表情图，希望营造出一个不那么紧张的氛围。
【米米：……】
最新一条还是之前的省略号。
还要等？作为成精了能说话的APP，她应该无时无刻不在线吧？还是说她在组织语言？
他很耐心地等。
终于。
【米米：……差不多啦】
【米米：我要是想】
她回得并不算慢。
他：“要是想聊天，就得借助我已经有的消息记录，删删减减，拼凑成你想说的话是吧？”
所以她才会偶尔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话，甚至有的时候想说的内容与她表达出来的内容大相径庭。
他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样首先说出来，她就不需要自己解释，而只需要说是，或不是了。
【米米：……】
她发了个“惊慌失措捂脸哭”的表情。
他一愣。
【米米：啊啊啊】
【米米：你知道了！】
【米米：对不】
【米米：起】
【米米：我不是故意】
【米米：的】
消息接二连三，让他难得的有些目不暇接。
【米米：隐私】
【米米：我没有随便】
【米米：看，只是】
只是她作为APP，有些东西就算不想看也会被迫看到。他顷刻拼凑出米米后面想说的话。
他：“没事，这种也没办法。”
早就想过了，要是在意，干脆就不要用所有APP好了，而米米又是一个更加特殊的例外。
他正想着，就见米米立刻撤回了刚刚才发出的“我也没办法”，改成：
【米米：嗯嗯】
【米米：但我可以保证】
【米米：我没有】
【米米：向任何别的】
【米米：应用】
【米米：传过你的】
【米米：记录】
【米米：和信息！】
他：……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打字：“那你看过我手机里别的APP里的记录吗？”
要说有的软件，确实可以监视别的应用的使用情况。
【米米：啊？】
猝不及防，他甚至可以想象一下一张带着惊讶表情的……（脸？）
他：“开个玩笑，不用在意。”
【米米：没有没有！】
【米米：……】
【米米：／委屈】
【米米：玩笑】
他：“抱歉。”
【米米：［爱的猛抱］】
【米米：／害羞】
【米米：原谅你啦】
【米米：［害羞躲身后瞄］】
他：……
他手指顿了顿，放下手机视线不由自主往旁边移，不是说说话内容都是从他和别人的消息记录里删减挑选出来的吗？
他怎么不记得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曾经有人用过这几个表情包？
他抿抿唇重新看回屏幕，眼帘垂落，敲字：
“那，如果你有的时候想说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的话，需要我把字一个个打出来，你自己去组吗？”
犹犹豫豫，犹疑是否要在发送这段话之前应答她上面的那些“爱的原谅”。
手指点了又点，表情加了又删，终于还是只打了一个字：“嗯”。
之后把刚刚剪切下来的那一段重新粘贴进消息框，发送了出去。
需要吗？需要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字词太多，可能需要好一阵，而且……
【米米：不用啦】
【米米：太麻烦了】
【米米：不过我可以】
【米米：拍照扫描】
【米米：所以你随便拍】
【米米：点】
【米米：有字】
【米米：图】
【米米：我】
【米米：扫描一下】
【米米：就可以识别】
【米米：以后说话】
【米米：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他回复：“好。”
四、
和米米的联系就这样一直保持着。
渐渐渐渐，米米说话也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断句正常，表达随心。
对这个进步，不得不说双方都曾经表现出了欣喜，只是程度和方式各不相同。
米米是兴奋地滔滔不绝，他则是耐心地倾听以及回复。
在这栋空落落的公寓里，一人一APP整天整天地说话，以文字的形式将一栋寂寥的建筑塞得满满当当。
这栋建筑总也是安静的，因为他性格安静不喜吵闹，又少有朋友来往。
而今天，是个例外。
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
手机在手上颠来倒去，没有意义地转，他脸上表情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漠，只是一片无动于衷。
父亲说：“哪里，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他好着呢。”
母亲：……
她忽略掉父亲的话，转向他话里的关心带着点不自觉的敷衍，“休学在家也要好好吃饭睡觉，作息那么乱怎么回去上学……”
他听着，低头不吭声，没有想过去回应，直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米米：那个，有件事想让你帮帮忙？】
帮忙？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了米米说的话上，帮忙？什么忙？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有过开口提要求。
想了想正要解锁屏幕回复，对面父亲却突然站起一把将他的手机抢了过去。
“臭小子，现在你还玩手机？！谁把你养成这幅狗屁德行的？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再玩，再玩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手机给摔了？！”
暴躁的怒吼响彻这个从一开始就上演着奇怪三人戏的起居室。
父亲攥着手机的手高高扬起。
他的脸当即一沉，原本还是平静而无动于衷，像是戴着一张不悲不喜的假面的脸上少见浮了怒火。
“手机还我。”
少年陡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蓦地拔高的身形让体态已经稍显臃肿的父亲不由自主晃了一晃，表情色厉内荏。
他冷笑，抢前一步上手去夺，坐着的母亲不耐烦帮腔：“快还给他。”
手机安全无虞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将它握得牢牢的，摁灭屏幕也不坐下，就这样站着看向坐着的母亲，语气平平送客：“你们走吧。”
对父亲一个眼神都欠奉，刚说完，母亲就利落起身，好像也同样不耐烦再在这里坐一样，“行，你自己忙吧，有事要钱就给我打电话。”
父亲暴怒着还想再说几句，但见母亲走，势必也要跟着去。
“砰。”
门一关，所有不速之客讨人嫌的都离得远远的了。
他呼出一口气，皱皱眉解锁手机敲字：“什么忙？”
还站在门口，还倚着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