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空间狭小且闭塞,顾越辙似乎感冒了,以至于他鼻塞的呼吸声庄汜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无法忽视额头上那块显而易见的红肿。
但庄汜当做没看见,他抬眼盯着电子屏幕上持续下滑的数字和左上角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吧?他暗自松口气。
方才家门口纠缠的时间很短,大抵是因为他焦躁叫嚷考试迟到的样子太过凶狠,以至顾越辙被他镇住,沉默着一同奔向电梯。
电梯里的庄汜也一脸生人勿近模样,使得顾越辙更畏惧了,庄汜是这样认为的。不然怎么“看上去”在门外等了一夜的顾越辙竟不同他讲话,他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呢。
要不然在外面等一夜?顾越辙闲得慌!
不过,顾越辙的确遵守诺言,答应他没经过自己同意不准私自开门入内,还真不过来。但上辈子,他恳求顾越辙救救庄家,他答应倒也爽快,却并未执行。
想到这里,庄汜撇撇嘴。本来重生回来这段时间还算过得挺舒坦、快活,一想起上辈子的糟心事就……
电梯右上侧电子屏幕显示抵达一层,庄汜掏出裤兜里车钥匙无聊地颠着玩儿。
这时,顾越辙终于开口,“我开摩托车送你去,现在早高峰,堵车可能会迟到的。”
他的提议十分具有诱惑力,庄汜只愣了半秒钟,答应了。
那辆拉风的哈雷摩托车就停在离电梯口最近的车位上,通体亮黑色,改装的排气管嚣张至极,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改装货。
一如既往符合顾越辙明面正派贵公子,私下闷骚狂暴黄毛小人特质。
顾越辙那双大长腿唰地跨上去,毫不费力。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亮粉色,上面绘着卷毛卡通猫头盔递到庄汜面前,声音嘶哑,“带上,安全第一。”
庄汜认得这只头盔,是他送给顾越辙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准确被说顾越辙所拥有一切的粉色系小玩意,都出自庄汜之手。看起来很滑稽,纯属庄汜的恶趣味。只因为他认为顾越辙背负的条条框框过于沉重。
不过,二十七岁的庄汜这回确实被自己的恶趣味整到了,他看着顾越辙头上那顶粉红卡通头盔上的两只粉色毛绒绒兔耳朵,认为自己手里看起来也还好来。
时间紧急,庄汜迫于无奈,咬咬牙带好,而后跨上摩托。
“抱着我腰。”顾越辙说,他的手放在红色启动键上。
“不,我拉着后面就行。”庄汜双手朝后,拉住摩托车后座下方。
顾越辙抿了下唇没说话。但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摩托车直接弹射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袭来,庄汜双手猛地抱紧顾越辙结实的腰腹。
“……”手放上的瞬间,庄汜就后悔了。但呼啸着的狂风从他耳边猛烈刮过,庄汜咬着后槽牙,抱得更紧了。
是疾驶的摩托车迫使他的,不是他想要抱!庄汜听见前面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六分钟后,伴随摩托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带起的扬尘,庄汜顺利抵达教学楼门口。改装尾气管发出轰鸣的呼啸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小声议论……眼里或者艳羡或是嫉妒。
不过本就是学校风云人物的顾越辙丝毫不在意。而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庄汜也早已看淡,撑着顾越辙硬邦邦的肩膀借力下车,按部就班取下那只骚包的头盔,递还给他。
顾越辙一把接过头盔,笑着朝庄汜送了个考前祝福,“小汜,考试加油。”
“……”庄汜面无表情,扭头飞速逃进教学楼。
顾越辙寒脸抿唇,看着庄汜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才再次按下摩托车启动键。
转系考试教室在五楼,考场里大概有不到五十位考生。这次转系考试是各个专业拉通汇总一起,所以场内各个学生专业不尽相同,考试科目也不一样。因此位置排列很紧凑,几乎一抬眼就能望到对方试卷上的答案。
庄汜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两位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他赶忙拿出笔和准考证摆好。五分钟后致爱丽丝铃声响起,开始答题……
庄汜嘴里小声嘟囔,检查完最后一遍机读卡上答案,抬头望向讲台上方的电子时钟,显示离考试结束还剩下大约二十五分钟。于是,他朝监考老师举手示意交卷,提前离开考场。
起身来到教室外置物架,找到自己的黑色双肩包,庄汜想起考试前关机时手机屏幕上数条未读信息,他开机查看。
信息全部来自那个卷毛和顾越辙,还都是昨晚睡觉后接收的。
贾珏:哎……别睡觉呀!小汜汜再聊聊呗。
贾珏:真睡觉了?
贾珏:才几点钟呀?老年人作息吗?别睡呀……
一个多小时后,见庄汜没有回复,贾珏:那好吧,晚安。
而另一个聊天框蓝色大海的头像是顾越辙,很符合顾他一贯的形象,像表面看不到边际、风平浪静的大海,实则底下波涛暗涌,一旦被惊扰起一丝风浪,便恐坠进深渊。
顾越辙:我在门外,有什么事情叫我。
顾越辙:一直在的……
这两条信息均发送于昨夜十一点半多,那时候,庄汜应当早已进入梦乡。
庄汜低头边看边走,他看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地关掉手机,一条信息都未回复。
今天没开车来学校,因此还要在校门外打车,他必须加快步子,赶在学校下课铃声响起前,否则还要上演抢车大战。
快步下到教学楼一层,最后一层梯步时,眼前陡然白光一片,时间仅仅持续一秒,但伴随着腺体发热、刺痛,庄汜捂住后颈的腺体深感不妙,他可能要二次分化了……
很快地,他半个身子压在楼梯栏杆上,一种自下而上的作呕感席卷而来,脸色唰一下白了,额头上也迅速布下一层密集的汗珠。他用力眨了下眼,似乎被睫毛遮盖住了,眼前迷糊一片……他的全身开始发软,顺着栏杆就要往下倒。
手里攥着的手机,此时也跟随他倒在楼梯上,翻滚一圈。
下课时间未到,楼梯间空荡而又安静,庄汜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但他能听见半米之外空调外机呼呼的工作声,他的意识尚且清楚。
呼吸变得极度急促,双手紧紧抓紧抓住双肩包带,非常缓慢地把双肩包移到胸前,这一简单的过程大概用了五分钟,他的指腹发白,手指也开始变得浮肿。
放在拉链上的指尖试图作出最普通的拉开动作,但此刻艰难异常,他意识清晰,但身体每个动作都不受大脑指令控制。手指此刻变成了最柔软的海绵,别说碰的动作,只一下又一下地企图蹭开拉链。
艰难的十分钟后,包终于被打开了,他把全身气力集中在那只手上,想要在包里找出那管救命的处方抑制剂。
一分钟后,他意识到,抑制剂现在正躺在家里卧室的床头柜上,今早火急火燎地出门,他忘记塞回包里了。
庄汜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心像坠入深渊,即将万劫不复。连哭泣这种需要耗费力气的事,他都不敢做。他只能努力维持呼吸正常,死亡的恐惧充斥他每一寸神经。
恐怕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庄汜想。
离他躺地位置十米外,是常年被锁住的角门,管理员把钥匙藏在门旁边的消防栓箱里,他经常偷偷开了门,从这里抄近路离开学校。
这是一条极少人知晓的近路。但这里的极少人,并不包括顾越辙。
庄汜全身软烂如泥,已经完完整整瘫倒在地上,他的皮肤透出一种诡异的红色,整个人像煮熟红透的龙虾,格外吓人。
好不容易拥有重来一世的机会,庄汜还不想以如此可笑的方式死掉,他这辈子还很长,他还没过够!
他的眼皮很酸,想要闭眼睡觉,但他显然清楚,他不能!他必须撑住最后的“一线天”。一旦睡过去,便再也没机会了。
越来越难受,庄汜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木然地盯着那扇闭合严实的木门,恳切希望有人从这里经过,能救救他。
前方三十厘米的位置躺着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而后"震天动地"的铃声响起来。
他没有力气了,疲惫的眼皮再也经不起腺体不断朝外释放的能量,他精神快要崩溃了。
于是,眼前一黑,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