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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或曰见龙在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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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添一四处眺望,忍不住摸着胡子赞许。

他原先在大户人家当管事,也打理过田庄,一眼就看出这里是好地方。

本身入口狭窄,人迹罕至。但也不至于交通断绝,走两天路就能到临真县城。

水源充足,水质清澈;四周山林环抱,林间带下来的枯枝烂叶都是天然好肥。

还遗留有一些开垦过的熟茬地,整一整就可以直接播种。至于大片大片的生荒地,还要等腾出人手后才能开垦。

方真灵带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大郎,前面果然有废弃的窑洞,还挺坚固。总共四孔,虽然不大,不过挤一挤够咱们休息。”

游抱刃问:“要是把二百石粮食放进窑洞呢?”

方真灵犹豫着想了想:“这……恐怕要腾出一孔窑洞才够。再怎么挤,怕也还有十来人睡不进去。”

游抱刃不以为意:“安排十五个人住营帐里。先让兄弟们自愿报名,不够就让身体好的补上。算我一个。”

方真灵原想劝一劝,最终只是点头。

游抱刃又说:“既然要在这里安家,不如咱们起个名字。”

盘虎左看右看,拍掌道:“这里是延安府南边,泥地又多,又有一个大水湾,就叫南泥湾好了。”

方真灵摇头:“太过土气。”

游抱刃看向徐添一:“徐丈读过书,你看怎样?”

“这个……我看这里溪水有如龙形,田地也多。叫龙田乡如何。”

徐添一原本也只是随口乱取一个——除盘虎这个实心肠之外,徐、方二人都以为游抱刃只是故意谦让。

不想她却爽快点头:“我听算命先生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个名字吉利,那就叫龙田吧。”

从直罗一路过来,也曾遇到乡民走投无路、无依无靠,想跟他们一起,游抱刃一并收纳。如今龙田有八十二人。

稍事休整后,分派任务:

一组伐木造房、修葺窑洞,称作营造组,孔大有领头;

选六个人做守卫组,昼夜轮值,警戒猛兽,守卫粮食及入口,盘虎负责;

五人采买组,往返临真,买卖物资,方真灵负责;

农事组抢种糜子、荞麦等作物,兼养殖、狩猎、做饭,徐添一负责;因他曾经做过田庄管事,也让他管账;不过收支都要游抱刃点头。

分派完毕,游抱刃问徐、方二人:“不知我们该怎么跟官府打交道?”

徐添一原在田庄管事,方真灵在京兆府游走,都应付过胥吏。

两人也不掖着藏着,一番讲解谋划。

第二天,游抱刃与徐、方一同到乡中,用牲畜换了些钱,前去拜见里正。

里正见她年轻,有些怠慢。

听说是南归的汉人,也不怎么吃惊。德彰之变至今十七年,原先还盼着中原平定、王师北征的汉民心知已然无望,许多人举家南逃。

待听说有八十人之多,里正不由得有些吃惊,皱眉问:“你们果真是从北虏那儿逃来的?哪个地方?”

游抱刃道:“是宥州附近。因为不辨方向,迷了不少路,好在祖宗保佑、大周保佑,最终还是顺利南归,身上带的口粮也没有丢。如今我们在临真西北安顿……”

“哦?你们带着粮食?已经安顿下来了?在哪儿?”

“就在库利川源头,不知有没有什么妨碍。”

游抱刃话音落下,徐添一笑容满面地把一袋子钱送到里正手里。

里正掂了掂份量,面色才缓和下来,细想了一会儿:“原来是那里。无妨,那一片都是没有主的,你们安心住下便是。我待会儿叫乡书手来,报县里办文书,给你们造户籍和田契。”

“还有一件事,”游抱刃笑道,“我等叨扰贵宝地,总该出些力。我们自请编作一龙田乡,我应差为里正,我的乡人应差为耆长、户长、乡书手,不知贵人能不能代我向县里传达一二?”

里正听罢大喜。

原来里正、耆长之类,都是衙前职役,由上户中的一等户充差,不能不干。

虽说管着一个乡的赋税、治安等事宜,但既无酬劳、又担责任,要是出了漏子,还得自掏腰包填上,还要动辄鞭笞问罪,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使。

碰上酷烈的上司或是差一点的年景,甚至能闹得家破人亡。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要安置,差事增添不少,里正原本大不乐意。如今游抱刃自愿应差,当然再好不过。

“游兄弟如此热心肠,令人佩服!我一定把话带到县衙。还有什么缺减的,只要不太麻烦,不妨提来。我也不是怕麻烦,只是我这里事务繁多,怕耽误你们。”

“不敢劳烦里正。我们初来乍到,免不了要修房铺路,还要打些器物,想找几个手艺可靠的匠人,却不知该找谁。”

“这个简单,待会儿让我长随带你们去。”

临真县丞听闻此事,大感惊喜,即刻亲自报到知县冯歆处。

原来北地汉人归义也是一番政绩,八十人一举归义,更是值得在磨勘簿里记上一笔。

冯知县当即召游抱刃等人到县衙见面。

游抱刃略略说了些路上见闻,言及原本队伍中老弱妇孺如何因北虏追索而失散、如何不堪辛苦纷纷病亡等等情事。

知县大为叹惜,好言劝慰一番,拨下五十贯钱、一百五十石粮以为安置,又道:“按律你们可免二年赋税,只管安心农事。”

众人告退之后,后堂有人议论起来。

“你父亲怎么不问得细一些,我看此人所说不尽不详,未必真的是南归汉人。”

“这才是好事。若真的是北地来的,就得严查是不是细作了。如今看来,不过是哪里来的流民,为减免赋税冒充北人南逃而已。”

原来是知县冯夫人与其女二人好奇,在后堂偷听。

冯夫人:“既是假的,怎么不当即揭穿,将人抓起来?”

“不过减了八十口的赋税而已,却平添政绩,岂不是好事?”

“这……万一被上头发觉怎么办?”

“此事虽好,却也称不上大事,哪有人特意来查的。何况又是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

知县听罢,笑道:“我女儿当真冰雪聪明!只是不知将来要便宜谁家儿子。”

冯家女却没有一般女儿家的羞赧之色,扬头而笑:“我的夫婿,自然得是远见卓识的当世英雄。”

话说曹弈在直罗与游抱刃分别后,便对亲兵道:“在我右胸划一道伤口,要重些。”

亲兵本来不肯,被下了严令,才含泪动手。

他又让随他一起走的庆州兵相互造些伤口,再三叮嘱:“回到庆州,无论谁问当时详情,你们都要说有一伙山匪劫掠了粮草,要挟我们运送到直罗。其他的事,因事发突然,你们糊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

“事关重大,要想保命,就不能泄露任何口风。宁愿说不知道、忘记了、没看清,也不能说错!”

又单独召了信任的心腹,一番秘密嘱咐,对好口供。

十一人一副狼狈相,到庆州距离直罗最近的合水县城,向县衙报案。

曹弈道:“歹人留我们的性命,原是让我们运粮;我等假意屈服,直到直罗才有机会逃出,不幸被发觉了。多亏兄弟们舍命相助,否则我的性命恐怕也不保。”

知县见他们身上多有伤口,不疑有他,忙安排救治,派人往庆州州治安化报信去了。

与此同时,定边军发觉杨平所率丁都未到,消息也发到安化。

此事报到庆州统军的兵马都监胡观彦处,一个门客私下进言:“这批军粮如何分派运送,外人不甚清楚,只知道有一都被劫了。东主尽可多报一些数目,待州衙补上缺粮,多出来的便都是东主的了。”

胡观彦大喜,向庆州知州韩奉告称:“贼子胆大包天,竟劫了六百多石军粮去!”

韩奉既惊且疑。六百石足够两个指挥、即一千人吃一个月了。

“又不是北虏打草谷,真有贼人能抢走六百多石粮食?”

“不怕兄台笑话,我军中虽然有缺额,但一个都怎么也有七十多兵员,如今竟然只有十人逃出来;几个节级只存活了一个十将。这伙贼人凶残得紧啊!也是我麾下指挥使调度不利、料事不宽,我已经罚他一个月俸禄了。”

韩奉惊怒:“既有这等大事,我得即刻上报转运使司。胡都监已经上报安抚使司了吗?”

转运使司统管陕西道一道财权、辖制各州府亲民官;安抚使司则统管一道兵权。正是二人各自的顶头上峰。

不过方今乱世,朝廷又有两个,不知听哪边的好,北地有些彪悍点的方面官员,就干脆自行其是,全不理会上头派谁来,只维持个明面关系。

胡观彦原本没想上报,但韩奉一贯讲规矩;他只得敷衍:“自然是报了的。”

他回到军中,严令心腹各处收紧口风,又特意召见了曹弈。

“听说曹十将名门之后,祖上乃是讨灭僭唐的开国元勋鲁国公曹太师?”

“小子辱没先祖英名,不敢称是。”

“不必过谦,将门出虎子,你能从凶悍匪徒眼皮子下杀出重围,可见是有真本事的。杨平既已殉国,总要有人接替,我看你就不错。”

曹弈正暗自诧异,胡观彦话锋一转:

“不过,丢了‘六百石’粮食,安抚使司也是震怒的,想要问你渎职失粮之罪。这毕竟是‘六百石’,不是‘二百石’,我想要保全你,殊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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