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嵌入指甲中,面对裴凌君的辱骂,裴婠却不似从前那般软弱,反倒出口讥讽道:“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你的,与你何干?”
“不是我的?”裴凌君蹲下来,看着裴婠狼狈苍白的面孔,“你在我身下喘的时候,没想过会怀?”
裴婠强硬地推开了他的手,嘶吼道:“我说过,不是你的!”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谁的,所以才心虚怒吼。
裴凌君讥讽大笑,看着裴婠通红的眼眶,“让我猜猜,你们两见面说了什么……”
阴冷的月光让他的脸阴森恐怖,裴婠颤抖惊恐地看着他。
“你肯定解释了孩子是他的,可他根本不信。”
“他信,他还打算给孩子起名。”裴婠悲泣反驳。
“是吗?不过是稳住你的幌子,我不信你一点没看出来他的异样。”裴凌君勾唇笑道,看着裴婠绝望又失望的眼睛,“肯定是看到了,才哭得这么惨。”
他自然而然地抱着裴婠,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话,“可怜的婠婠,费尽千辛万苦来见他,可他却一点不信你。”
这戳心眼的话让裴婠哭起来,“都是因为你。”
“可若他真心爱你,又怎会嫌弃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我一样,爱你到骨髓,根本不会嫌弃半分。”裴凌君冷冷笑着,把裴婠抱在怀中,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刚才怒火阴寒的目光全然消失,仿佛真心劝导裴婠。
裴婠微微愣住,一句话也不知如何说。
失而复得,让裴凌君不肯撒手,笑呵呵道:“他根本就不爱你,说不定是打算利用你来对付我。”
裴婠心寒,震惊地望着远处的黑暗,又差点被他蛊惑,拼命摇头道:“你刚才没看见吗?他拼死也要带走我,他分明是爱我。”
裴凌君愣住,刚才温和笑容骤然消失,血红的目光盯着远处的黑暗,刚才不顾死亡也要带走裴婠,的确让他很震惊。
明明已经分离这么久,又有裕王爷送的美人相伴,怎么还想着裴婠。
“你嘴上说着爱我,看我如此喜欢他,就应该成全他和我!”裴婠又立刻反应过来,怒声斥责,对他温柔的怀抱也立马排斥,拼命地挣扎!
裴凌君轻抚裴婠的背脊,语气温柔,可脸上一点笑都没有,“你若真和他走了,去当妾吗?”
“什么?”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他早就和裕王爷的女儿成亲了,你算什么东西?”
对于安静的裴婠,裴凌君勾起唇角,说道:“就算有喜欢过你,可在功名利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怀中的人身体微微颤抖。
良久,才喃喃道:“这些话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说。”
裴婠面色苍白的捂着肚子,也不说话,虚弱地瘫倒在他怀中,冷风吹来,她冷湿的额头靠在他肩膀上,“疼……”
裴凌君大脑先是空白,她一声疼,让他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立马抱着她起身,“今晚若是我不在,谁给你接生。”
裴婠疼的剧烈,却也听到他那句话,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给我接生?”
裴凌君抱着她上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回去,“不准男人踏入产房,在旁边站着,像个废物似的,也不知是谁规定。”
裴婠震惊地看着他,但疼痛的剧烈让她实在没办法反抗,只能微弱抗议:“不行,你找产婆来,找产婆。”
“好婠婠,外面的人信不得,我只信我自己。”
颠簸的马车内,裴婠只能依靠着他。
那一瞬,让他心中无比畅快,耐心温柔地说:“快到了,很快就不疼了。”
裴婠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借机掐着裴凌君的肉。
很快有人接应,但没想到是个临产的女人,不知所措地抬回了府邸。
这一切早就是裴凌君安排好,演练无数次,所以丫鬟们准备得极为迅速,只有裴婠不适应,她不敢想这世上会有男人接生,嘴里嘟囔着让产婆来。
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她不敢做,便是死了,也在叫产婆。
裴凌君在一旁倒是淡定,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
“我只信我自己,而婠婠也只能信我。”裴凌君吻了她满是冷汗的额头,“这事我绝不会出半点错。”
裴婠在这一刻彻底信了,他当初在马车上看的接生医术是半点不假,他说的话是真真切切要做到。
当初他劝说自己别生孩子,在这一刻她终于后悔。
没人告诉她,生孩子竟然这么疼,除了裴凌君。
裴婠有一瞬觉得当初裴凌君劝她不生,真的是为她好,不参杂半分私欲。
她闭上眼,还是不敢信他真的会为自己接生,那么狼狈可怕的画面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一旁的丫鬟擦擦她额头的冷汗,惊诧地看着裴凌君有条不紊的接生。
这位京城来的天之骄子不仅会带兵打仗,还会治病救人,甚至会给人接生。
丫鬟心中暗想,自己若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裴婠疼的眼泪流干,到最后实在没力气,但好在孩子拿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便被这血淋淋的一幕震惊得晕过去。
裴凌君看着这皱巴巴又丑陋的小孩,面色比谁都平静。
小孩看不出像谁。
……
裴婠醒来后,一切归于平静,周围看守的人增加了几倍。
裴凌君则抱着孩子在她身边晃了晃,“你若真和宁炽跑了,恐怕就会一尸两命。”
那么惊险的夜晚,宁炽身边并未带任何女人,裴婠要生,无人能帮忙,当然只能一尸两命。
裴婠表情很复杂,看着他,良久道:“你当初说的话,竟然是有几分可信。”
血腥味已经去掉,但裴婠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怕,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命丧于此。
她突然想起裴凌君曾说过他娘亲便是因此而死,所以才万分小心,甚至自学。
裴婠心中怪异又不肯承认这份真情,只闭着嘴盯着远处,不敢多看一眼裴凌君。
他抱着孩子的画面也非常奇怪,让人想不出来他会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不想看看孩子?”
裴婠顺势看向他,却没想到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并不好看。
对于孩子的期待来自宁炽,可她一个年轻小姑娘根本不知道生孩子要付出的代价,后续的身体造成的损害和喂奶的痛苦让裴婠脸色一直阴沉。
孩子的哭闹声明明很吵。
裴婠实在忍不住,对裴凌君道:“你在此办公,孩子吵闹,不会打扰吗?”
相比于裴婠的抑郁和狂躁,裴凌君显得温和许多。
“你不想看见我,大可直接说明。”
裴婠被戳穿了心事,心中气恼,又咬牙切齿道:“那你可以走吗?”
裴凌君微微眯着眼,笑容温和,“婠婠是看不惯我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又一次被戳穿了心事!
在他面前就像透明的水一样。
……
也没人告诉她,生完孩子会风寒发烧,直至最后脑子也不清醒。
裴婠只当时普通风寒,不过几日便能好,却万万没想到后面竟然恶化到无法下床行走的地步。
她也很久没看见裴凌君的眉头皱成川,他向来喜欢平静自若地嘲笑别人,万万没想到也有解决不了的事。
阴暗紧锁的屋内弥漫着很浓重的药味,裴婠很想开口问是什么病,但嗓子烧到最后没办法开口。
丫鬟对她避之不及,唯有裴凌君守在身边。
外面的瘟疫并没有完全解决,战役决策还等着裴凌君,可他每日就蹲在裴婠身边研药。
裴婠有一种自己快死的感觉,临死的恨意完全没了,她心中遗憾。
如果这些天没看见裴凌君彻夜研药,不顾生死地救她,她真的会含恨而死,恨他拆散了她争取来的好姻缘。
她又不是瞎子,看不见他眼中的绝望和麻木,一遍又一遍地试吃药品,不敬神明,到最后屋内摆满了他要哀求的神。
丫鬟的避让和害怕也让她明白自己的病是多么可怕。
临死的眼泪是没办法控制的。
裴婠也害怕,难得有一次真心地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管自己,生死在天。
裴凌君沉沉一笑,问:“婠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得病?”
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
“一开始,我只当是城中的瘟疫。”裴凌君抚摸着裴婠冰凉的额头,“但并不是,你并未接触外人,不可能有人给你下毒,唯一的可能……”
裴婠闭上眼睛,示意自己不愿意再听,她怎么会没想过,但绝不愿相信是他。
他那日带她走的决心,她是看到的,怎么会是他。
裴凌君站起身,冷冷地望着裴婠苍白瘦弱的面容,“我一片真心,你可看见了?”
“婠婠,我为了你,可是愿意舍弃家族舍弃这份荣耀的,被人唾弃也罢,我只想要你。”
裴婠被他这偏执的一幕吓到,但也无力拒绝,看着满屋子的神像,他几日不肯梳洗,只站在桌面研究药草,像个疯子一样执着于救她。
原来他也有无力卑微的一面。
裴婠心中有着轻轻报复的快感。
做好自己必死的准备,她想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多日不见也会让她思念成疾,所以最后一刻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请求裴凌君照顾好孩子。
裴凌君却甩开了那虚弱冰凉的手。
“我看你是想死,想离开我!”裴凌君身后的神像隐匿在黑暗中,诡异的色彩在裴婠虚弱的目光中,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缝隙中要钻出来的恶鬼贪恋。
面对他的偏执怒吼,她也没办法回应。
“你看看,我每日求他们,也没什么用,到最后还得是靠我自己!”裴凌君走向身后的神像,一排排,密密麻麻,有些甚至还是新的。
色彩亮丽的神像第一排被他气恼地摔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立马跪下,瑟瑟发抖,不知里面情况,只觉得害怕。
他转身望向裴婠,泪光闪闪,咬牙切齿道:“求他们没用,所以你说的恶鬼报复,遭天谴都是假的!人也不会有来生!”
神像粉身碎骨。
他又踉踉跄跄地走到裴婠面前,轻声说道:“本来就是利用,你到死还不肯信我。”
“你看看,这是什么。”裴凌君面无表情地拿出那张信纸。
信纸上面的语言十分诚恳,希望裴凌君加入裕王爷的阵营,不再为旧朝效力,明确表示可以救助他心爱之人,只需要他开城门投降即可。
裴婠明了那日自己被下毒,泪从脸上落到枕头。
幽暗的屋内,裴婠不肯成为拖累,也知道自己轻如浮毛,怎么能与天下相比。
裴凌君冷笑两声,“婠婠,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不可……投降。”
他等了很久的话,他以为裴婠这样胆小怕死的人会祈求他救命,恳求他的原谅……
可并没有,换来一句对他而言轻飘飘的不可投降。
裴婠明白他若真是叛国了,身败名裂都是小事,最后会被处以极刑,千古耻辱……
虽然恨他,但却也不愿。
裴凌君撕碎了裕王爷的亲笔书信,淡淡道:“这些粗鄙贱人也敢威胁我。”
“婠婠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自不会让我为难,也算是换了一点真心。”裴凌君笑了笑,“可我更愿意让你求我救你。”
他顺势搂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亲昵地蹭了蹭她苍白冰凉的脸蛋,“老实说,这些荣誉名声对以前的我的确是珍宝,但现在我根本不在乎。”
“我喜欢的,必须捏在手里,不然白活。”
“你死了,我不痛快,我不会让别人痛快。”裴凌君勾唇一笑,亲昵地吻了吻裴婠苍白发紫的唇瓣。
“弃城投降这样的千古罪名算什么,只要我是当权者,便能改写历史。”
裴婠被他眼中猩红的野心吓住,不知何意,这些天被药吊着命,连反抗都没办法,总归要死了,随他怎么说。
“婠婠,为了救你,我可真打算弃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