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顺着刚刚来到车外,正在展开电动折叠轮椅的苏格兰的视线,向不远处望去——
即使在光线暗淡的地下停车场中也无比灿烂的金发。
和同样灿烂的笑容。
“林先生,又见面了。非常感谢您愿意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让您看到我值得托付的一面……啊,Lucky!今晚的搭档是你吗?真是庆幸啊,你比人类要可靠多了,让我十分放心呢。就让我们一起去撕开目标的喉咙,让林先生看看,谁才是那个真正可以依赖的左膀右臂吧。”
林庭语:“……”
林庭语看了看正在跟欢快扑过去的大狗亲密互动的安室透,又看了看在场的唯一一个可能成为安室透行动搭档的人类,林庭语现在唯一可以称为左膀右臂的那个人类。
苏格兰的表情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平静了。
……
………………
林庭语想起来那个被他挂了两次的电话号码,立刻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那个暗杀任务给波本了。——Gin
虽然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但这个任务原本派给杜凌酒,现在转交给波本,这是不争的事实。
琴酒大概只是随便找了个人把任务丢出去,碰巧丢到了波本头上——四舍五入就是杜凌酒把任务给了波本。
而波本认为这是一次杜凌酒给予的考察。
并且雄心勃勃、摩拳擦掌地即将大干一番。
甚至还不忘在走之前上个眼药:“您身上这件外套似乎和酒店的餐厅风格有些不符,需要我在凯旋时为您带两套更合身的衣服吗?行动组的狙击手们平时不怎么出现在大众的视线范围内,可能会注意不到这些微小但可能引致嘲笑的细节之处呢。”
一张名片隔空飞来——
“如果您有需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虽然我有自信靠目测也能把握您的身材,但是如果您愿意告知更详细的尺码,我即使一晚上不睡也会盯着定制店铺给您裁缝出最完美的礼服。”
——这张名片离林庭语五米开外就被一颗子弹凌空打穿,飞了出去,掉到不远处的一辆车前盖上。
“小气的男人。”安室透撇撇嘴,然后在苏格兰再次动手前带着大狗火速消失了。
林庭语:“……”
你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今晚要死的真的是那个暗杀目标而不是你吗。
琴酒会稍微有点遗憾吧(没有让他出手的机会)。
苏格兰一言不发地把那张掉落的名片捡回来,继续把林庭语抱进了轮椅里。他在去往电梯的路上,当着林庭语的面把那张名片泡进一根颜色诡异的密封管里溶解掉,然后封起那根短小的塑料管扔进了“有害垃圾”的分类收集箱里。
地下停车场里本就污浊沉闷的空气,因为这样的举动而几乎凝固了。
林庭语:“……”
林庭语试图解释:“不是我把任务给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时莫名地有些心虚,就像出轨被当面抓获一样。
虽然完全没有过这种劈腿体验,林庭语在过往的人生里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但他现在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这个比喻——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苏格兰没有说话,但看起来面色没有那么紧绷了。过了一会,两人进入电梯,他才放弃一样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即使是您给他的也无所谓,毕竟是我让您多提携他的……”
林庭语:“……”
这是什么好像“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一样的奇怪发言啊。
到底为什么。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但总是会突然展开了修罗场一样的气氛。这难道也是日本的特殊气场吗,没有参加过三角关系,发SNS都不好意思带日本定位。
波本说得对,还不如跟狗待在一起呢。
苏格兰确实没有让林庭语用冲锋衣配西裤这种不伦不类的造型贸然进入装潢华丽的酒店晚餐厅,不如说他甚至有点用力过猛。
回到房间后,苏格兰先是检查了一番房间各处,然后把林庭语送进了浴室。等林庭语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出来时,一套崭新的灰蓝色条纹西服已经出现在了窗边的衣帽架上。
林庭语:……
吃个饭而已,不至于。
戗驳领+条纹+双排扣这种权贵三件套,拿去给英女王当皇家特工都绰绰有余了。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餐厅里,不当众开上十瓶82年的拉菲都说不过去。
他委婉地提出意见:“这套衣服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
苏格兰显然理解有所不同:“您不喜欢蓝色?也是,蓝色系是警察的颜色,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这就为您换成灰色。”
……这是颜色的问题吗?
在林庭语坚持自己最多只需要一套普通的休闲服,比如海○之家或者九○王这种直男严选品牌的基本款之后,苏格兰一脸遗憾地放下了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高定图册,转而打开了原本带来的熊猫色系衣物箱:“请稍等几分钟,外套放得太久可能皱了,我熨烫一下。”
如果是一天之前,让林庭语西装笔挺地去公共餐厅吃个便饭,他可能会觉得这举动多半有点毛病。但是现在看着苏格兰仿佛做出什么影响一生的重大让步了一样,神情低落地给熨斗加水预热,林庭语竟然松了一口气,并且觉得还好。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下降的。
林庭语不禁开始检讨自己,之前下的心理暗示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度了。
在黯淡的,沉寂的客厅内。
在那像是投降又像是应战的宣言发出后,空气突然变得像是胶质的粘稠了,填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要把人溺毙当场。
在这样令人昏昏沉沉的气氛里,那轻得像一条游蛇沙沙爬过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你坚持要留下来。”
“是。”
“我这里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是。”
“是从我以外的地方无法得到的东西。”
“我不确定……但现在我只发现您有。”
“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东西。”
“是。”
“也是对其他人十分重要的东西。”
“是。”
“你不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其他人。”
“……”
浅淡的,看不出意味的微笑里,似乎模模糊糊是一双属于兽类的竖瞳。
“你想想你付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你失去了那么多才来到我面前,你用怎样的代价向我换到的东西——你要就这么平白送人吗?”
连语气也是平静得近乎冷淡的,却带着某种奇妙的劝诱意味。像同名的来自阿尔卑斯山区的葡萄酒,在清透的酒体里悬浮着药草的微苦和柑橘的芳香,毫无刺激的轻盈口感掩盖了比同类更高的酒精含量。
微醺向来比烂醉更容易撬动严丝合缝的心防。
“你想要把我拱手让人吗?”
这像是在摇摇欲坠的塔楼顶上落了最后一颗砂砾。苏格兰猛地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了落地窗上,痉挛的手指拽紧了窗帘,才没有就那样滑坐在地。
杜凌酒平静地望着他。
“过来。”
苏格兰在颤抖。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三步,甚至忘记松开手里的窗帘。因为他的动作,窗帘被扯开了一点,杜凌酒的面容在一瞬间亮起的室内也稍微清晰了几分。
杜凌酒皱了皱眉。
“抱歉。”苏格兰立刻松开了窗帘,然后走到杜凌酒面前。这次他的动作平稳了很多,伏身在沙发前的姿态也自然而舒展,只有呼吸声越来越重这一点,暴露了他内心并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他抬头望去,目光温柔而专注。
“我不会把您让给其他人的。”
林庭语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番发言里的歧义实在太严重了,而且似乎完全走偏到了另一个方向。
最直接的体现是,苏格兰在体贴地送上一杯温水时,悄声请求道:“后面那桌上有两个人总是盯着您看,是您认识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去让他们收敛一点吗?”
林庭语:……
林庭语扫了一下苏格兰以眼神暗示的方向,是一对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女,姿态亲密,不是情侣就是夫妇。男女双方相貌水准都相当高,是如果他曾经见过,绝不可能想不起来的程度。
不过看他们观察的角度,特别是那位男士目光聚焦的点,林庭语觉得恐怕对方关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对着他们的苏格兰。
再把视线收回来放到苏格兰身上——林庭语扶额:“你先稍微收敛一下吧,他们应该是在看你。”
苏格兰明显地愣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更低了:“看我吗?但我没有带枪。是我口袋里的刀露出来了吗?我现在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林庭语委婉——算了,他还是比较适合直白一点:“我看那位女士似乎有股娱乐圈人士的气质,有没有可能是你现在帅到星探找上门?”
苏格兰整个人都静止了三秒钟。
苏格兰咳了一声,然后低头喝水:“您谬赞了,只是稍微刮了一下胡子……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吧。”
什么刮了一下胡子,明明还洗漱干净打了发胶。修身的西服勾勒出流畅的腰背曲线,举手投足的克制姿态显出良好的家教。这副卖相配上清隽的容貌,拿去上流酒会里想必可以迷倒大片的贵妇千金。
情报组没有招揽你一定是担心你惹到太多桃花不好善后。
林庭语抿了一口热水,淡而无味的纯水滑过他的舌尖,温度恰到好处,既不冰凉又不热烫。
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转头望向窗外繁华的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让他向来沉郁无波的眼睛也变得色彩生动起来。
“你们组长第一次约我见面时,也是在这样的一间空中餐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