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华……”
是谁?
暗黑中仿佛有人在呼唤她,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莫要自责,来日好生修行……”
“你是谁?”
身处混沌之中,只有她自己发出的声响回荡在耳边。又过了好一会儿,白茗环顾四周,再没听见之前的声音。
渐渐地,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口鼻被人捂住般。她拼命的挣扎,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随着眼前的画面一转,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熟悉的院落内。
小桥,池塘,金鱼。
她居然在天一教?
不仅如此,她还被人挟持了。
院内虽然点亮了烛火,但是光线依旧昏暗,她能感觉到口鼻上被附着一只宽大的手掌,后背上还抵着一个尖利之物,像是匕首之类的利器,她一动也不敢动。
僵持间,身后的男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得罪了,我不会伤害你的,烦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
见她点头,口鼻处的大掌一松,男子像是失了力气般,整个人突兀地趴在了她的身上。
还好她力气大,撑住了背后的庞然大物,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男子抬上了软榻。
仔细检查后,她发现男子受伤严重,除了脑袋,其他的地方基本没有一块好肉。
啧啧!谁这么变态!
既然被她遇到了,那就不能坐视不管,丹丸精气齐上阵。
“不错,恢复得挺好。”
她不住地点头,男子身上的伤痕都消失不见,就连脸色也红润起来。
次日清晨,
男子睁开眼睛便看见守在床边的裳华,他动了动身子,发觉周身的刺痛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充沛的精力,连之前耗损的修为都恢复了不少。
“是你治好了我的伤?”
裳华点头,嗯了一声后,又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谁伤的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问得太多了,男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半晌后才说道:“贫道百允,被仇家追赶,逃跑时迷了路,误入了姑娘的院子,还请见谅。”
误入的?
她自然不信。
谁人身受重伤还能徒手爬至天一峰的最顶端?天一教这么多院子,怎么恰好就进了她这里?
男人穿着一身破败的衣衫,血迹斑斑,眼底的青乌似乎在诉说着他那不幸的过往。
裳华想了想,对他说道:“教中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得先禀明师父,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闻言,百允神色立马紧张起来,他急切地问道:“姑娘,你口中的师父可是天一教掌门?”
“没错,你认识?”她下意识问道。
百允沉默半晌后,朝她抱拳感谢道:“多谢姑娘好意,贫道还有要事去办,就不打扰教中掌门了,姑娘的恩情贫道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铜钱递给裳华:“我是驱魔道人,这枚铜币只要一靠近魔物就会发烫,且能抵挡一些伤害,还请姑娘收下。”
驱魔道人,她早些年的确听师父讲过此类修士,他们生平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无特定门派,大部分是散修。
裳华双手接过铜币,仔细翻看后又觉得和一般的铜钱没什么区别,真的有那么神奇?
“叫我裳华就好。”
话音刚落,院外就响起一串脚步声,她朝着白允嘘了一声,摆手示意他躲进床榻之下。
“师妹,师父问你这个月何时炼丹?”门外传来了长泽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他继续说道,“近几日,教中又新收了十多名弟子,平时发给弟子们使用的丹丸还得再多炼制一些才够。”
裳华尽量表现得自然,点头应道:“好的师兄,我知道了。本打算明日炼丹,但是若要多加十多枚丹药的话,我还得再去多备些药材,炼丹的日子就改在三日后吧。”
“嗯,”长泽随意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轻轻呷了一口后目光飘向对面的屏风旁,“咦?师妹,你的屋子里怎么多出了一个背篓?”
裳华心下一惊,遭了!那应该是百允的,她忘记收起来了。
“哦,之前的有些旧了,就换了一个新的。”
她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背篓比她之前用的还旧些。
可不知为何,师兄并未反驳,只点头哦了一声后就匆匆离开了云水居。
榻下趴着的百允虽然没有看见长泽的神情,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一瞬逼近的杀气,和往日一般无二。
入夜,月黑风高,裳华睡得沉,并没有发现院子里多出了两个人。
百允在睡梦中被元启和长泽打晕,被抬到了后山山洞中。
早晨的鸟叫声吵醒了裳华,她伸了个懒腰后准备去看看百允的情况,可当她进屋后并没有看到应该待在房里的人影。
她找了一圈发现背篓还在,那说明人应该还没有下山。
直到夜色降临,裳华还是没有等到百允回来。
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难道他被仇家找到了?
她想起百允身上的伤痕,不由得急了起来,想着赶紧将此事禀明师父,都是同道中人,师父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裳华没有犹豫,疾步朝后山走去,其实这段时间元启尊者还在后山山洞内闭关,也早早地就把教内事务全权交给了长泽尊者处理。
不多时,她来到山洞门口,按下石孔后,石门缓缓打开。洞内石壁上的烛火不停地晃动,裳华的耳边传来了鞭子的破风声以及男子痛苦的闷哼。
有人在受刑?
但是一般犯错的弟子都会被关进水牢,再由守卫惩罚戒鞭二十下。
在山洞内受刑,她也是第一次见。那定是犯了大错,不然也不会由师父亲自掌刑。
裳华进了内洞,想看清到底是哪位弟子犯了错,让师父大发雷霆。没曾想,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副熟悉的面容。
“……百允?”
长泽率先注意到门口出现的那抹倩影,出声唤道:“师妹?你怎么来了?”
此刻,裳华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百允身上,直接忽略了一旁的长泽尊者。
“师父,他不是坏人,他与我们一样,都是修道之人。”
闻言,元启尊者放下手中的鞭子,转身朝她说道:“裳华,回去,此事与你无关。”
她摇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师父为何要为难百允?
这时,裳华感觉怀中的铜币隐隐发烫,她记得百允说过,铜币靠近魔物就会发烫。
难道这里有魔物?
见她将铜币握在手中,神色怪异,被吊在石壁上的百允笑了笑,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他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用尽力气对裳华说道:“裳华……你的师父和师兄就是……魔物……”
什么!
师父和师兄怎么会是魔物?
可她手里的铜币烫得手心发痛,这里除了他们四人并未发现有其他人。
长泽大声喝到:“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死到临头,你还在胡乱掰扯些什么!”
“休得口出狂言!败坏我们师徒名声!”
元启尊者仰头飞起,一掌拍向百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不断的晃动起来,锁骨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生生地扯开一道口子,肩膀两侧不断地涌出殷红的血液,顺着他垂下的双臂流淌至指尖,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够了!师父,你们真的无辜吗?”
裳华抬手一挥,一颗丹药立即碎成粉末,刚好洒在百允的锁骨上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
“裳华,回去!为师再说最后一次!”元启尊者额前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起来,沉声警告。
裳华心里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元启尊者和长泽尊者两人,只好适当示弱,希望能唤醒他们的良知:“师父,求您放了他吧!”
“裳华,别求他,是我愚笨,跳进这两个魔物的陷阱。今日我魂飞魄散,来日会有其他人来除掉他们的。”
百允缓了一阵后力气恢复了不少,本着就算死也不向他们低头的气性,大声诅咒着两人。
元启尊者不耐地哼了一声,随手甩出一道黄符贴在裳华的头顶:“既如此,你就在这里看着他受刑!”
被黄符贴上的瞬间,裳华感觉自己被禁锢住了,口中不能发出声音,四肢也动不了。
她听见百允断断续续地说着:裳华……莫要自责,来日好生修行……除掉魔物,他们害了太多人了……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
她看着师父和师兄两人活生生地砍下了百允地四肢,头颅,取出了那颗鲜红并且还在跳动的心脏,一股脑地全都投进了丹炉内。
片刻后,丹炉燃起熊熊火焰,滋滋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一股浓烈的焦香味从炉鼎中溢满整个内洞。
她忍不住地干呕起来,可身体动不了,也呕不出什么东西,实在难受极了,一双星眸逐渐泛起了泪光。
半个时辰后,长泽往丹炉里又加了些药材,香味继续飘散,变得更加浓烈。等炉火熄灭后,一个散发着奇香的丹丸静静地躺在丹格内。
元启师尊收好丹丸后,才解了她的禁制。
“……师父……你们会受天谴的!”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扶着石桌朝地上干呕起来。
“裳华,你知道为师为何每每都在此处炼丹吗?”
元启尊者背手而立,抬头望着石洞。
为何在此处炼丹?为何没有天罚降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山洞怕是有什么古怪,没有天谴,过了这么久,就连一丁点儿响动都未曾听见。
“师父,这事真的做不得,您收手吧!”
元启尊者勾唇一笑,将装有丹丸的瓷瓶递给她:“裳华,这丹药能让人修为大增,与天齐寿。你要是尝过了就会理解为师的,来,吃了它。”
她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退得急了,不小心踩在一颗石子上,脚一崴,直直向后倒去。
“师妹,小心!”
见状,长泽飞奔而来,刚好伸手接住了她。
裳华微微愣神,随后嫌恶地推开他:“师兄,你为何也如此残忍?”
长泽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师妹,这丹药方子还是你找出来给师父的,你忘记了?”
?
她什么时候看过这丹药方子?
裳华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想了半晌才后自后觉,难道是那本禁书?
裳华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诧异地射向对面那位仙风道骨的男人,颤抖道:“师父,您……您没有销毁那本禁书?”
元启尊者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刚好证明了这是事实。
她不理解!
真是匪夷所思,一个教派的掌门,为什么非得修习禁书,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情来?
师父没毁掉那本禁书,从前那些话不过是用来诓骗她的,她居然信了。
“弟子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命的事来,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可不保证刚刚发生的会不会传到外面去。”
“你!”元启尊者气得脸色涨红,刚想抬手一掌拍向裳华,却被长泽给拦了下来。
“师父,师妹还小,不懂事,您消消气。裳华可是您一手带大的,她的炼丹术是教中之最,就这么杀掉实在太可惜了,您看要不就将她近两日的记忆封印起来?”
元启尊者平息了怒气,转身离去,不再管身后的两人。
裳华悲伤之余,只觉的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就看见箓竹正趴在床边抹泪,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三清尊神,天王菩萨’。
“箓竹。”
“嗯?”箓竹转过头来,眼眸亮了亮,惊喜道:“小姐,你醒了!”
白茗环顾四周,看屋内的摆设应该是在江南的院子里。
“我怎么回来的?”
“小姐,是封公子从彭城把你救回来的。”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被天雷给劈晕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师父和师兄,还有一个浑身布满伤痕的男子。
好像唤作,百允?
嗯,他的面相和一个人很相似,是谁呢?
白茗想继续想下去,可后脑勺突然一痛,就如同针扎一般。
她何时有头疼的毛病了?
“小姐,你都躺了一个月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吧。”
箓竹扶起白茗坐在桌前,她抬眸扫了一圈,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一看便知是醉阑珊的吃食。
可她光是看一眼胃里就直犯恶心,梦中那血腥的一幕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久久不能消散。
“箓竹,撤了吧,我不饿,扶我出去走走。”
箓竹不解,她家小姐饿了这么久尽然不想吃东西?
白茗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听箓竹说母亲日日拜佛求神,连远在京城为圣上办事的父亲也回了江南,每日陪着母亲一同去道观或者佛寺里祈祷。
封亦安也日日过来为她疗伤,今日刚刚离开,她就醒了。
箓竹说,是神迹。
神迹么?
她今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结婚生子……
对了,她的夫君在哪?
“箓竹,姑爷呢?”
箓竹的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少将军的尸首被运回了京城。”
“……什么尸首?我是想问……”
蓦地,白茗的心急速跳动起来,口中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的夫君死了?对了,好像还是她亲手为云君陌收的尸。
梦中那个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和云君陌长得一模一样。
百允也死了,在她面前被师父和师兄丢进了丹炉。
“嘶……”
白茗的脑袋疼痛难忍,她双手捂着脑袋,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压抑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源源不断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