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去身形的白茗踩着屋顶的青瓦从高处俯瞰,夜里的南伊城烛火通明,流光溢彩,就连依山而建的阁楼连廊都闪动着熠熠光辉。
山顶阁楼内人影晃动,白茗跃过高耸的石门拾阶而上,木梯呈人字形缓慢攀升,最高处立着一排排飞檐翘角的竹楼,三面环绕连廊,栏杆外悬,雕刻的虫草图样栩栩如生。
“大巫,王上今日下令,将您的玉牌赐给了巫祝。”
一位婢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双手奉上一张大红色的布帛。
坐在软垫上的女人扯过布帛,用力地将其撕成两半,恨恨道:“当初可是他点头同意的,如今败了就要拿我出去做挡箭牌了?”
女人细长弯曲的指甲嵌入掌心,皱纹遍布的额头上青筋凸起,气血翻涌之际吐出了一口黑血。
白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屋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想帮羯胡对付大玄?
呵!作茧自缚!
“去把巫祝叫来,我有话问她。”
女人用手指擦拭着唇边的血迹,从垫子下摸出一张画像,眼神阴狠恶毒。
片刻后,一位身披黑袍的女子进了门。
“大巫。”
“坐吧,王上打算怎么处置我?”
女子并未坐下,而是跪在地上,低声回道:“……进屏山,封石棺。”
“呵呵……你呢?”
女子垂着头,黑色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弟子将继承大巫的遗志,深研蛊术,照拂夷列百姓。”
“果然,他还是如此绝情。此女害我,你去替我杀了她。”
女子抬眸盯着桌上的画像,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抿了抿嘴唇,道了声‘弟子遵命’。
咦,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白茗抬脚轻轻一跃来到连廊上,房门是打开的,还进去细瞧那黑袍女子,就被门框上不断蠕动的黑蛇给定住了脚步。
黑蛇竖起头来向着门口不断吐出暗红的信子,一双碧绿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细长的尾巴绕成波浪状,逐渐向下滑落。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黑袍女子退至门外,玉手一扬,门框上的黑蛇瞬间溜至女子的腰间缠绕起来,宛如一根漆黑的缎带,遮住了惹人注目的玲珑曲线。
“走吧。”
清亮的声音落在耳畔,白茗望着逐渐远去的黑影拧起了眉头。
随后转身进了阁楼,床榻上的女人脸色惨白,眼底染上青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下手太重了?不过只是对她用了一张断肠符而已,又不会要了性命,且让她先活着吧。
白茗弹指向女人的方寸上射进一缕精气,做了个标记,满意地勾起嘴角,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阁楼顺着木梯而下,一路映着烛火回了客栈。
夷列没有宵禁,月上时分,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客栈里也是食客满座,更有吹箫的英俊男子独坐其间。箫声浑厚幽远,呜咽婉转,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宁静的山坳中,宁静祥和,远离世俗尘嚣。
“姑娘回来了?”
白茗站在房门前循声望去,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至少女纤细的腰肢上,只一瞬,便与脑海中的画面相重合。
“掌柜的,你可知屏山在哪?”
“姑娘要去屏山?”
白茗轻轻颔首,随之推开房门。
“屏山地处南伊城北面,山体间是一道深纵的天堑,可乘竹筏进入。不过,山间湖底藏有水蟒,悬崖周遭毒虫遍布,姑娘还是小心为好。”
说罢,少女将腰间挂着的香囊取下递出:“此物可以驱虫。”
白茗双肘交叠放于胸前,并没有伸手去接,少女挑眉,一副了然的样子,轻笑道:“她是她,我是我,姑娘不必太过担心。若我真想要你的命,你也活不到现在。”
说罢,在白茗腰间系上香囊,微微勾起的嘴角边划过一抹异样的兴奋。
白茗丹唇紧抿,神色几番转换下蹙起了眉头,疑惑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为什么?”
少女轻轻拉过桌下的八角凳示意白茗坐下,又倒了两杯清茶,捏着杯壁的玉手有些颤抖,凝眸注视着空中升起的白烟,眼底渐渐翻起波澜。
“自有记忆起,我便是这任大巫定下的巫祝。你知道什么是巫祝吗?在百姓面前我是上天赐下的圣女,实则不过是夷王的专属宠姬。当我还在髫年时就被送进王宫,让王上破了身子,用初夜的落红喂养蚀蛊。此后,我便过上了以身饲蛊的日子,蚀虫长在方寸之上,每日吸食我的心头血。”
粉嫩的指尖微微泛白,突然,‘咔嚓’一声,茶杯被捏得粉碎,细小的瓷片插进少女凝脂般的手掌之中,暗红的血液随之滴落。
“你也看见了,我的血液和你们的不同,颜色愈深毒性愈强。这十多年来,我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全拜那个女人所赐。呵呵,到了临死之际还想让我帮她杀人?真是该死啊!我恨不得亲手将她剥皮、削骨、剔肉,再一块块地拿去喂毒虫,方不能解我此生无尽恨意!”
闻言,白茗的目光闪了闪,伸手拉住少女正在流血的右手,用丝帕清理掉掌心的碎末和血迹,用上止血符后将伤口包好。
“白茗,字书韫。”
“金……铃。”
白茗轻拍少女的背脊,温声道:“金玲,你现在有朋友了。”
金玲怔怔地看着白茗,鼻头酸涩,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涌动着盈盈泪光。
白茗咬破指尖朝着金玲的眉心点去,随着一道金光射入,金玲心尖上附着的蛊虫仿佛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等我忙完手中的事就帮你把蛊虫引出来,现在只能暂时封住,它不会再吸食你的血液,操控你的身体了。”
“你……怎么知道……”
“半旬前我中过此蛊,不过现在痛苦的该是她了。”
蚀蛊一般要养三十年才能认主,到那时,养蛊之人的身子早就与蛊虫合二为一,一方消亡另一方也会受到伤害。
“明日,大巫会被送往屏山,关在山壁石洞中的石棺内,自生自灭。”
白茗勾唇一笑,抿了一口清茶:“自生自灭?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正午,太阳的光芒被高高耸起的石壁遮挡,屏山之间,碧波之上,一只竹筏轻荡,穿过连通两处峭壁的石桥之后悄然消失,不见踪影。
石桥上整齐地站着两排宫人,最前面的四人将身着白衣的女人打横抬入石洞。
不多时,洞中传出几下沉闷的撞击声,进去的女人没再出来,宫人陆陆续续过桥离开。
见状,石桥下的三人顺着峭壁往上攀爬至石洞口,洞内燃着白烛,几人借着微弱的亮光可以看见石壁上雕刻的各种祭祀、祈福图案。
随着三人的深入,洞中的空间越来越大,约摸有百丈宽,洞内四角伫立着栩栩如生的蟒蛇石像,皆绕柱盘踞,口中含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石洞照得如同白昼。
地上摆放着一口口石棺,成扇形排列,最中间的石棺上竖着一柄悬空的黑剑,不知道是不是白茗的错觉,那柄黑剑好像是活的,在不停的流动着。
“师父,那口棺材内没人。”
封亦安指着最角落的石棺,一脸凝重。
无为一屁股坐在石棺上,骂骂咧咧道:“这老巫婆跑得倒是挺快。”
白茗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往里注入一缕精气,片刻后,瓶里的长虫融成一滩血水。
同时,天堑下暗道中的白衣女人吐出了一口黑血,昏死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女人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熟悉的石洞和石棺,吓得脸色都变了。
“大巫,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啦。”
白茗趁着女人惊讶之际向她的嘴里扔进了一颗药丸。
“这颗药丸可是我专门为你炼制的,好好享受吧。”
无为和封亦安按照白茗的指示,等地上的女人疼得脸色惨白,用头撞墙时才打昏了她,施术换了她的容貌,顺便将人丢进了夷王的床榻之上。
那夜,本应该死在屏山的大巫却在王宫内和夷王翻云覆雨,鸾颠凤倒。
翌日,夷王闭着眼睛抚上身旁女人的腰肢,随即皱起了眉头,他睁眼看去,安睡在怀里的是一个全身干瘦,皱纹遍布的老女人。
“放肆!给本王滚下去!”
女人被巨大的吼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突然,她大叫一声,用力地扯过被子挡住了自己胸前的光景。
“王……王上,老身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夷王忍者怒气掀开被子,一脚将人踢下了床榻,女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在地上不断蠕动,不久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来人,将她吊在城门前。”
“是。”
大巫在刺目的的阳光中醒来,火辣辣的温度炙烤着她那皱皱巴巴的身子,毫无遮挡。
城墙下面聚集了一群百姓,正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真是看不出来,大巫生性如此放荡。”
“合该被吊死在烈日下。”
“对,居然对侍卫下蛊,还玷污了别人的身子。”
“太恶心了,不行我要吐了。”
“……”
女人眼中满是恨意,干皱的身体因愤怒而不住的颤抖,但却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几日才是折磨,白日里她体内疼痛不堪,好似万虫啃食,到了夜里血脉喷张,欲望涌动。
三日后,她终于承受不住,咬舌自尽。
“她死了。”
金玲拉住正准备出门的白茗,压不住嘴角的弧度,随后肩膀也微微抖动着。
“如你所愿,开心吗?”
“当然,”金玲轻轻捂着嘴,笑声从根根分明的指缝中溢出,“老巫婆终于下地狱了,我诅咒她生生世世不得转生,永远困在炼狱之中。”
白茗的眉梢间也染上了喜色,顺着金玲的手挽上她纤细的胳膊,夹着声音道:“巫祝大人,今夜不得办一桌酒席来庆祝庆祝?”
闻声,金玲怔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美目流转下,嘴边浮起一抹邪笑,抬手挑起白茗的精巧的下巴,似蛊惑般地说道:“有美人作陪,今夜不醉不归!”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重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