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安脸色惨白,正盘腿坐于地上,呼吸微弱,静如石像。
翌日,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封亦安才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扫过面前摆放整齐的锦缎,默默地在心里数了数。
“哎……”
接下来的三天夜里,封亦安都在仓库里守着纸人纺织,刺绣。
第四日清晨,他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所有的布匹检查后给箱子贴上封条,回家后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稍微恢复了精力。
就在当天晚上,封家院子里的丹炉下燃起了熊熊火焰,阵阵焦香从炉中飘了出来。
炉鼎前,青衣男子的眼眸阴暗深邃,宛如一潭死水。他身后站着的封家老爷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闻着炉中飘来的香味,忍不住地咽下口水。
在火焰的灼烧下,炉鼎通体变成了嗜血的红色,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散开来,丹格中出现了一颗浑圆的褐色丹丸。
封老爷子见状,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快步上前取下丹丸,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眼底的贪婪毫无掩饰,拿起丹丸正欲放进嘴里。
蓦的,一声冷清的嗓音响起:“明日再吃,三昧真火的火气还没散。”
老人仰头的动作一滞,恋恋不舍地将丹丸放进了石桌上的白玉瓷瓶中。
二月初一,府衙来人请封亦安开仓取货。
城东,封氏仓库。
十几个差役将一箱箱货物抬了出去,不一会儿,整间仓库就被搬空了。
临走时,一个差役小声地低语道:“咦,怎么不见去年守仓的那个伙计?”
“你管那么多干嘛,还不快点跟上去,下一家还等着呢。”与其同行的差役出声提醒着。
那两人恰巧经过封亦安身边,男人闻言脸色微变,朝身后正落锁关仓的王管家问道:“新来的伙计怎么还没到?”
王管家将钥匙放入袖兜,顺便扯着衣袖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水,哈腰道:“到了,到了,刚刚被何理事叫出去听规矩,眼下应该快回来了。”
封亦安抿了抿嘴,没有搭话,径直走了出去,王管家亦跟在身后。
二月,天气回暖,江南岸边的垂柳已经冒出了嫩黄的芽儿,花花草草也开始逐渐复苏,各地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白宅,
“大哥,你又要回京城了?”少女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今早,白茗去厨房等着姜洛做吃的,顺路经过库房,听见青川正吩咐下人打包锦缎和茶叶,说要带回京城。
闻言,白炎朝着门口的少女微微颔首。
“你也回去。”
“啊?不是,为什么呀?”
白茗苦着小脸,一想到回去又要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憋的人心烦,赶忙拒绝道:“我就不回去了吧,江南挺好的。”
白炎眼带笑意,故作生气地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头顶:“啊什么啊,今年三月初一你就满十五了,女子十有五而及笄。”
“大哥,及笄后我可就是大人了。”白茗听后昂起脑袋,有些得意地说道。
“对,茗儿长大了,该结亲了!”
白茗嘟着嘴,反驳道:“不结,谁爱结谁结。再说了,大哥你都还没成亲呢。”
闻言,白炎的眼神暗了暗,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仿佛氤氲着雾气,让人看不清楚。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静止了,白茗察觉到白炎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道:“大哥,你怎么了?”
屋中静坐的男子收回思绪,只道:“三日后出发,你也早些准备着,要带上的东西给青川交代便是。”
白茗点点头,听话地嗯了一声。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当她一个人撑起这偌大的家业时,才知道白炎为何如此。
回京当日,封亦安早早地就在城门口等着,三辆马车徐徐而来,水灰色的丝绸垂帘被风撩起,他一眼就看见藏在心里的人儿。
“茗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传入车内,白茗侧过身子让箓竹打开车窗,待看清来人后,解释道:“封大哥,我们要回京城了。”
“什么时候再回来?”封亦安出声问道。
白茗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来京城找我玩呀!”
姜洛在马车上听着两人的对话,朱唇微微上挑,目光透过窗缝看向马背上的男子,眼底掠过一抹嘲讽。
是早就在这等着吧,茗儿这个小白兔还天真的以为他们是碰巧遇见。
姜洛想了想,美目一转,出声道:“不过,封家的生意做得那样大,封公子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怎么会有时间来京城呢?”
“嗯,有道理,”白茗想到自己大哥一年也没几个时候回去,一般都在江南忙生意,于是改口道,“封大哥,如果下次我还来江南的话,再去找你玩。”
封亦安脸色微变,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好。”
“那封大哥,再见!”
说完,白茗朝着封亦安招了招手,顺势关上车窗,弯着腰坐回了软垫上,靠着姜洛的肩膀休息起来。
三辆马车继续朝着城外驶去,马蹄踏地溅起阵阵沙雾,车轮的辘辘声也在轻扬的黄沙中渐渐远去。
去年的百谷宴,太后递了帖子给白家,今年同样的,辛内官也是早早地就将请柬送了过来。
白炎几人到家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白老爷,这二位是白大公子和白三小姐吧?真是一表人才,秀气灵动。”
辛内官审视的目光扫过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白承称赞道。
“大人谬赞了,”白承说罢朝两人招手示意,“还不来见过辛大人。”
“辛大人!”
“见过辛大人!”
兄妹二人快步上前,朝辛内官行礼问安。
“白老爷,三小姐看起来也快及笄了吧?”辛内官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快了,过了三月就十五了。”
“那正好,到时候宴会上适婚男子也不少,白三小姐大可相看相看。”
白承躬身行礼,回道:“多谢大人提醒,不过小女性子顽劣,想是没人看得上她。”
辛内官的嘴角噙着笑意,转头看了一眼白茗:“白老爷谦虚了,杂家看三小姐倒是娇俏可人,机灵活泼呢。”
……
两人说着便出了门,门后的白茗这才撅起了粉唇,一对好看的柳眉紧蹙,扯着白炎的衣袖,撒着娇。
“大哥,我可以不去吗?”
“茗儿,”白炎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放心,大哥陪你,你不愿的没人可以强迫。”
闻言,眼前的少女脸色渐缓,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晶亮的眸子闪动着令人愉悦的光芒。
这才是她本该的样子,明媚、快乐、无忧无虑。
两人回了各自的院子稍作休整,又去拜见了白夫人,白炎问安后便被白老爷叫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白茗则留下与母亲闲话家常,一晃一天就过去了。
次日,大家一起用过早饭后,白茗跟着白夫人去学习及笄之日的规矩。
向来女子十五及笄,上巳节当日需于正堂行礼,观礼的宾客提前三日由主家邀请,筮定正宾、有司及赞者。
“母亲,女儿想请姜洛姐姐为赞者,箓竹为有司,这正宾嘛……”
“正宾已经确定了,”白夫人怜爱地看着白茗的脸庞,温声道,“是太后。”
?!
“太后?”
白夫人解释道:“昨晚来的懿旨。”
她家和太后的关系有这么亲近吗?
不等白茗继续思索,白夫人牵起她的手,拉着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打趣道:“我的茗儿长大了,要嫁如意郎君了。”
“茗儿永远都待在母亲身边,谁也不嫁。”
白夫人摸着小女儿垂下的双髻,柔声道:“说什么傻话,若是有心仪的男子……”
少女立即出声打断:“母亲,茗儿没有。”
白夫人只是笑笑,没再出声,轻柔的搂着眼前这个身姿娇软的人儿。
三月三,上巳节。
京城中不少达官贵人结伴去了郊外游玩,流觞曲水,好不惬意。
此时,庆阳街芳草路的白宅门前停着一辆繁贵无比的六乘马车。
金丝楠木的车厢,厢上四角雕刻着凤凰展翅,最顶上镶着纯金的并蒂莲花,厢门由一朵朵精致美艳的牡丹花连结而成,四周拢着轻盈的月纱,遮住了车内静坐的人影。
“娘娘,到了。”
辛内官尖细的嗓音传入车厢内,车门被两只纤细的手推开,中间端坐着的人身着暗红色宽袍,正反两面均绣着祥云图案,金丝卷边。长袍垂至地面,从缝隙处可看见牡丹绣样的鞋尖缀着一颗圆润硕大的明珠。
一只白皙丰腴的玉手自宽大的袖口处伸出,轻轻地搭在身旁侍女的手背上起身出了马车。车门前,高高绾起的发髻上简单地簪着双凤点翠金钗,凤口的明珠流苏垂至耳迹,纹丝不动。
“都起来吧。”
一道清冷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白宅门前跪着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地站起来。
“娘娘,右边第二个就是白三小姐。”辛内官在太后的耳边低语道。
太后顺着方向看去,微微颔首,朝着白茗露出慈爱地笑容。
“茗儿,到哀家这来。”
“是,太后娘娘。”
白茗盈盈几步来到太后身旁,恭敬地扶着太后进了宅子。
宅子地正堂中央放着一个紫砂香炉,西侧摆着一张蒲团,堂下宾客纷纷落座。姜洛以盥洗手,站于西阶,白茗着采衣采履,站于堂中央,面朝南向宾客作揖行礼,接着朝西跪坐在蒲团上,由姜洛为其梳头。
太后于东阶下盥洗手,行至白茗面前,由箓竹奉上罗帕和发笄,颂祝辞,为白茗加笄。
再由姜洛为白茗换上素衣襦裙,向白老爷和白夫人作揖行礼。
随后,太后又为白茗加两次笄,一次发钗,一次钗冠,最后着大袖长裙行正规拜行礼,饮太后所酌之酒。
太后为其赐字:“……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曰书韫甫。”
闻言,白茗正色道:“茗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遂,向太后行礼。
再者,白茗跪于白老爷和白夫人跟前,静听两人训言:“……和柔正顺,恭俭谦仪……”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行拜礼。
当白茗再次抬头起身时,却见院内多出来了一些陌生人,有男有女,皆能穿物,人若无睹。
“……”
她微微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旁的姜洛见白茗突然愣住了,赶紧扯过少女的衣袖,提醒她朝面前的众人作揖行礼。
礼毕。
待宾客移步前厅,白茗忙拉上箓竹直奔寝屋,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红木匣子,取出里面放着的一个布袋子。
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晶莹,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里面装着一颗被五层黄符纸包裹着的羊脂白玉玉坠,上面穿着一根金线编嵌的青丝。
“咦?”
白茗抬手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玉坠。
怎么回事?
她将脖颈上的玉坠取下放在手中,一一比对着。
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的,她带上了穿着青丝的玉坠。
此时,白宅上空出现了一抹五彩霞光,有宾客大声惊呼。
“快看,天降异彩!”
“神迹啊!”
太后也被院中的议论声惊动了,抬头一看,五彩霞光浮现在白宅正上方,连下面的植被也泛起了点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