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南城内出现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众穿着破布烂衣,举止粗鲁的男人,跟在一个眉目如画,巧笑倩兮的女子身后,安安静静地走着。
春沁楼上的红衣女子怔怔地看着走在众人前面的白茗,握着茶杯的手指猛的收紧。
“咔嚓!”
碎掉的瓷片染着暗红的血水掉了一地,李翩然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窗框,贝齿轻咬,眼中满是嫉妒之色。
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凭什么能得到他的爱!
“谁?”
听见门口有响动,李翩然起身前去开门。
“我同你说过的,离她远一点!”
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开了一半的门缝中传了进来。
封亦安刚刚才知道李翩然这个疯子居然把白茗给绑了,还扔在的城外的山匪窝里。
“你以为让她失了清白,我就能看上你?”
封亦安嘲讽的目光让她的心如凌迟般疼痛,是她自作多情,可是情之一事,谁又能忍得住呢?
“亦安……”
“你若再如此行事,我们之间的合作只能作罢。”
“不!不行!”
李翩然见封亦安转身欲走,急着迈步挽留却被凳子绊倒在地,慌忙间爬着过去扯住了他的暗青色衣摆。
“亦安,别这样…别不管我。”
她不能失去与他的合作,他说过的,只要在两年以内找全那几样东西,她就能长久的待在他身边。
两年前,因为父亲的失误导致李家破产,她差点儿就被卖进万春楼,做了瘦马。
那时的她很绝望,她拼命的反抗,拼命的叫喊,都无济于事。
她的父亲在哪呢?哦,在牢里。
因为交不出赔款,被人送进了大牢,家里的奴仆都走了,没人管她的死活。
最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认命地瘫在地上,任由眼前的男人将她拖入深渊。
“慢着!”一声冷清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眼前的男人停止了拖拽,有些疑惑的盯着说话之人。
“这位姑娘,我买了。”
那人说着便拿出了一锭金子,放在男人手心。
从此,他便是她的天。
封亦安低头看去,李翩然发髻散乱,满是鲜血的双手正紧紧握着他的衣摆,精致的妆容毫无美感,原本勾人摄魄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无光。
刹那间,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万春楼里的救下她的样子。
“李小姐,只要你不自作主张,合作自然继续。”
终究还是心软的。
封亦安用力地扯出她手中握住的衣摆,上面浸着殷红的血迹,此刻已经晕成了艳丽的芳华,如同地上的女人。
他抿着唇,没说什么,余光扫了一眼还伏在地上低声抽泣的女人,转身踏步走了出去。
冬日阳光温暖,码头上可热闹了,搬货的、卖货的、买货的……
“肖大哥,待会儿咱们得去那边做一个登记,谁家需要人来搬货自然就会叫我们去做活。”
“嗯嗯。”
肖骁认真听着白茗的话,在心里记了下来。
忽然,他将白茗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底带着些心疼。
“茗儿,你不用去,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在呢,你在一旁休息就行。”
这年头,连山匪都会心疼人了。
白茗鼻子一酸,眼眸中泛起了泪光。
一天下来,山匪们干得很不错,几乎每人都能挣到一百文左右。
“走,我带你们去找个住的地方。”
等肖骁点头后,一行人才跟着白茗去了白宅。
“这…这…”
看着这偌大的府邸,肖骁又开始结巴起来。
白茗思考了一下,还是让他们先待在旁边的巷子里等着,自己则进去找白炎。若是她大哥看见自己带着一群大男人回了家,不把她狠狠训上一顿才怪。
“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门口的下人兴奋道。
“我哥回来了吗?”
“大公子也刚刚回来。”
白茗听后蹦蹦跳跳地去了白炎的院子,她觉得自己既让肖骁等人迷途知返,又给家里添了不少听话的伙计。
嘿嘿!待会儿给大哥一个惊喜。
青川站在书房门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屋里的白炎正埋头整理着线索。
今日白炎带着十来个侍卫,在城外找了一大圈都没寻到白茗的影子,急得焦头烂额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青川,大哥在里面?”
白茗朝他打着招呼。
“哎哟,三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公子找了你一天一夜,都快急死了。”
白炎听到门口的谈话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顺手将桌上的纸条一一扔进火红的炭盆里。
吱嘎~
“大哥,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跑哪儿去野了?连箓竹都没带。”
白炎对刚进屋的白茗劈头盖脸地一顿训,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
“大哥,我是被人绑了扔去城外的山匪窝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白茗可怜巴巴地扯着白炎的衣袖,两颗晶莹的泪珠眼看着砸在他宽大的手背上。
“呜呜呜……茗儿差点儿就成了山匪的压寨夫人。”
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妹,白炎心下一软,忙伸手擦去了她的眼泪,温声哄道:“茗儿受委屈了,那群山匪在哪?大哥给茗儿出气。”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女子机灵着,不然也不会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贴些脚跟的裙角连脏都没脏。
“在门外呢,我打算雇他们在码头做活。”
说着就拉上白炎往门外走去。
此时,肖骁一行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十几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白宅的大门。
朱红的大门从外往里被打开,白茗拉着白炎走到旁边的巷子外,朝里面的人招手示意。
“大哥,这是肖骁,山匪的头头。”
白茗指着其中一个身强体壮,面容刚毅的男人说道。
“宵小?就是你抓了茗儿,想让她做压寨夫人?”
白炎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肖骁,语气冷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对面的人倏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没…没抓…想过…不!没想过。”
他清楚的看见白炎的眼神中带着嗜血的杀意。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个或者两个不愿放弃钱财的人,一般也就打一顿,最多砍条胳膊什么的,杀人的事真没干过。
但是,他现在手腕处的珠子发着烫,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这位白公子,不好惹。
白公子?
江南城内姓白的不就是……
白茗瞧见肖骁的脸色都白了,全身僵硬的立在那里,只嘴唇微微翕动着,给他使眼色也没反应。
“大哥,让他们在码头上搬货吧,总好过当山匪。”
旁边的光头见自家老大没反应,忙接过话:“对对对,白小姐说的对!兄弟们不怕苦,脏活累活都能干,给口吃的就行。”
“对!”
“有吃的就行!”
“……”
光头身后的兄弟们纷纷附和。
白炎见状也没有犹豫,自家小妹看得上的人应该不差,便点头同意了。
“那行,各位以后就是白家的伙计,每日都会出工。待会儿跟我进去做登记,每人都得签一份身契。”
此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地问道:“身契?卖身契吗?”
白炎摇头道:“身契是用来保障大家生命安全的,各位兄弟在我白家做活,要是出了什么事,官府第一个找的就是我,白炎。”
“那还行!”
“不是卖身契就行!”
“……”
这些山匪都没有念过书,几乎不识字,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只按了手印。
肖骁从见到白炎后就心事重重,被光头拉着跟大家一道签了字,按了手印,住进了白家给安排的屋子里。
“余老二,你听说过白阎王吗?”肖骁闭上眼睛睡不着,又翻过身去扒开光头的被子,踢了他一脚。
寒气涌入他的脖颈,光头冷得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了声不知道,随即又扯回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半阖着眼皮,打起了呼噜。
肖骁暗暗骂了句浑话,当时被茗儿妹子几句话就给忽悠住了,脑子转不过,没往其他的地方上想,一心都是带着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这白家大公子白炎,可不是什么好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肖骁一行人干得十分卖力,每月拿的工钱也不少,而且也没怎么和白炎打过交道,他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岁末,白茗和白炎却没有回京与家人团聚。
腊月三十那天,白茗请了肖骁和兄弟们在白宅吃年夜饭。
院子里年味浓浓,箓竹专门编了十来个万福节挂在窗子边,又置办了红灯笼和演杂耍的。
“小姐,这菜可真好吃,像天上的神仙吃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若不是小姐,他们现在还在山上啃干馒头呢。
肖骁也朝白茗端起酒杯,黝黑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酒喝多了话也开始结巴起来:“小…小姐,我代兄弟们谢谢你。”
白茗也不忸怩,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家不必如此客气,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今日是岁末,咱们也算是吃了一回团圆饭了。”
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正好今年她和大哥不回京,在江南过年,人多也热闹嘛。
至于为什么不回京城,大哥给的解释是江南最近忙,离不开人。
饭后,一群人去了码头旁没人的空地上。
“嘭!嘭!嘭!”
天空中燃起了烟火,星星点点,五彩斑斓。
“真好。”
白茗躺在雪地上,目之所及皆是绚烂。
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的眼中也闪着光芒,不时传来几声惊呼,随着烟火的绽放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伴着空中的砰砰声,白茗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后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晌午了。
“箓竹,大哥去哪儿了?”
白茗一个人用着午膳,冷冷清清的,若是在京城,她和白溢肯定在饭桌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箓竹想了想,说道:“听清川说,好像是去给茶农和蚕农送年货了,离城有些远,大抵要明日才回的来。”
往年大哥早就回京了,年货不都是让各个铺子的掌柜去送的吗?哪需要他亲自干这事。
“哦,那吃完饭我们去游湖,怎么样?”
箓竹欣喜道:“好啊,好啊!”
自从去了京城,小姐就被老爷关在家里,出门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也是最近几年才管得松了些。
水泽城最南端有一个白色的湖泊,叫银湖。人在其中可漂浮不沉,白茗早就想去看看了,正好这两天大哥不在家,商铺也都闭了门。
两人乘着马车朝南边驾去,大概半个时辰就到了银湖。
湖岸上堆满了积雪,白茫茫的一片,浅水处躺着一排排竹筏,湖水清澈见底,映着湛蓝的天空,能看见上面飘着的朵朵白云。
“小姐,这安不安全啊?”
箓竹拉住将要踏上竹筏的白茗,担心地问道。
白茗反手一扯,箓竹控制不住身子地往前踏去,两步就上了竹筏。
“放心,安全得很,这个湖淹不死人的。”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箓竹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白茗,一刻也不松懈。
白茗倒是心大,惬意的坐卧在竹筏上,任它随波漂动,又俯身朝水底看去,洁白的泥沙一层一层的堆叠着,平静安详,不见一条活物。
漂着漂着,还没到湖对岸,筏尾的艄公便撑着篙调转了方向。
“还没到岸怎就回头了?”
艄公收起竹篙,神神秘秘地指了指湖对岸。
“小姐有所不知,湖对岸被下了禁令,不准百姓靠近,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将军在那儿练兵。”
“哦,原来如此。”
白茗以前跟着白铄练拳时听他说过,冬天是考验毅力的最好时间段,如果能坚持每日都在冰天雪地里练习,不仅拳法能快速精进,而且还能强健体魄。
白茗起身回头望向对岸,雪白的背景上逐渐出现了点点人影,仔细听,似乎还有整齐划一的口令声。
雪地上,一身冷色盔甲的云君陌英姿勃然,正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兵士发号施令。忽然,他转身往湖面看去,只见一叶小筏正漂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