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宅后,天色已晚,白炎吩咐下人将吃食送到书房。
白茗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只敢小声嘀咕着:“吃个饭都要去书房啊。”
白炎走在前面只当没听见,小妹在家里被爹娘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来就享福。但二弟不愿从商,四弟年岁太小,皇权争夺又将白家扯了进去,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来江南跟着他受这些罪。
“呐,这些都是从前的账本,从今天开始你好好看看,琢磨琢磨,下月就由你来总账。”白炎将书柜上的账本搬下来,整整两大箱子,推到白茗身前。
白茗欲哭无泪,象征性地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眼泪,讨好道:“大哥,我才来两日,还没好好逛逛呢,你就给我安排这么重的任务。之前的店铺和掌柜们我都记牢了,我听话吧?”
白炎看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说吧,休沐几日?”
白茗眨巴着眼睛,朝白炎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嘿嘿,三日,三日后我一定规规矩矩地待在屋里看账本。”
“真是拿你没办法,”白炎轻轻敲了一下白茗的额头,眸底透着丝丝宠溺,“那这几日让青川跟着,我也放心些。”
白茗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我带着箓竹就可以了,青川还是跟在你身边吧,我一定不会惹事的,你放一千个心吧。”
这小妮子还知道让我放心,不让青川看着点我怎么放心。
白炎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行。”
不多时,下人便将吃食端了过来,白茗今天累得狠了,吃饭也顾不上说话,直往嘴里送,往日的规矩全忘了。
“茗儿,慢点,没人和你抢。”白炎端起茶壶给白茗添了一杯茶水,又道,“再饿也要细嚼慢咽,你是姑娘家,在外不可如此。”
白茗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才将嘴里的吃食咽下了去。
“知道了,大哥。”
昨夜,白茗睡得沉,早上箓竹喊了三四次才醒,等梳洗后已经过了巳时。
“哎~”白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好困~”
箓竹抬头看看天色,有些无奈道:“小姐,快午时了。”
“啊,我睡了这么久?”
箓竹点点头,白茗赶紧拉上箓竹出了院子直奔大门,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一个叫青川的小尾巴。
澄湖,整个湖水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干净,清亮。
白茗和箓竹正泛舟湖上,湖面平静,风过无痕,只余下船尾丝丝涟漪,两人斜靠在船蓬旁,好不惬意。
微风拂过,带来船尾艄公的声音:“两位姑娘,有位公子问你们愿不愿意与他同乘?”
“公子,哪来的公子?”白茗闭着眼睛,懒懒问道,“谁家公子脸皮这么厚。”
箓竹起身向蓬后看去,只见一条大船上站着一个白衫公子,模样俊秀,细皮嫩肉的。
“小姐,这位公子的脸皮应该不厚。”
“哦~是吗?”
白茗转头朝船尾望去,眉心微蹙,嘴巴张了张,看口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封大哥。”说罢便扬起笑脸朝封亦安招手。
“茗儿妹妹可愿赏脸上船?”封亦安说着侧过身去。
只一眼,白茗便清楚地看见船舱内挂满了衣裙。
封亦安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怪不得能一手撑起封家。
白茗嫣然巧笑:“自然愿意。”
白送的东西谁会嫌多,更何况看起来还不错。
等主仆二人进了船舱,封亦安示意下人端上他早就备着的茶水点心。
“茗儿妹妹尝尝,这是醉阑珊新上的,听闻城内的世家小姐很是喜欢。”
一盘盘样式精巧的果子摆在桌案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白茗咽下满口津液。
早就听说江南有一酒楼,名醉阑珊,酒醉人,乐引人,菜诱人,入夜的灯景更是一绝。
“封大哥,光吃这些点心有什么意思,听说醉阑珊不光菜色上品,还有雅乐助兴。”
白茗看上去一脸期待,两只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带着些莫名兴奋的色彩。
封亦安心领神会,自然地接过话来:“看来茗儿妹妹和在下真是有缘,刚巧今日我在他家订了包厢,待会儿一起?”
白茗颔首娇笑,这才愉快地吃起点心来,只随意地瞧着船舱内挂好的衣裙,用料上乘,不错。还能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想必是用香料熏过,可见用心。
白茗环顾四周,将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接过箓竹递来的丝帕擦掉手上粘着的碎渣,朝封亦安说道:“这些该不会是封大哥的镇店之宝吧?”
“茗儿妹妹看得上,是在下的荣幸。”
封亦安嘴角含笑,看向白茗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那我就不客气啦!”
白茗倒真是没和他客气,拉上箓竹就围着衣裙挑挑选选,看得上的全部拿下,随即自觉让封亦安将装好的衣裙送去白宅。
此时,青川在岸上看见封亦安船上的几个随从抬着一口箱子从船上下来,几人的交谈声也随风飘入他的耳畔。
“从未见过少当家对哪家小姐这么上心。”
“可不是嘛,送衣服就算了,还在醉阑珊订了席面,一顿可不得上千两银子。”
“你们说少当家该不会动了凡心吧?”
“哎哟!说归说,你也使点劲啊,砸我脚背了。”
“哎,哎,对不住!对不住!”
几人说着话从青川面前抬着箱子走过,其中一人被砸了脚,脸色难看,正嚷嚷。
什么情况!封公子要娶三小姐?
青川皱眉,看着船上的两人谈笑晏晏,不像是假的,得赶紧告诉公子才好。
午时间,封亦安带着白茗去了醉阑珊。
门楼高大华丽,大红的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鲜亮夺目,酒楼上镀金的招牌更闪着金光。
过往的食客无不展颜,在门口处就能闻见诱人的香味。
一曲《姑苏行》自乐人手中缓缓流淌,琴声婉转,仿佛置身于园林之中,晨光熹微,小桥流水,门巷愔愔。
还是江南好啊!
“客官四位,里面请!”店小二扯着嗓子喊道。
封亦安递出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中宫,由一旁的女侍取走,领着白茗等人绕过大堂中央的乐台,径直走向楼梯口。
一行人跟着女侍上了三楼,来到一个门上挂着中宫字样的木牌的包厢,推开门,屋内装潢精美,金丝楠木的桌椅,价值千金的古画,无不显示着酒楼主人的财气。
“客官稍等片刻。”
话毕,侍女立在门外,不再言语。
“封大哥,你常来吗?”
白茗见封亦安神态自若,哪像她看什么都新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封亦安摇头,轻笑:“也没有经常来,只偶尔来过一两次。”
白茗哦了一声,抬手推开窗,东南方向的景物尽收眼底,从这可以看到港口处的船只和行人。
“这位置真不错!”白茗感叹道。
不多时,飘香的菜肴被伙计们端了上来,满满一桌子,色泽鲜美,摆盘精巧。
白茗嘿嘿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好菜得有好酒来配,你说是吧,封大哥。”
封亦安微微扬唇,朝门口的侍女招手示意:“再来一壶果酒,就葡萄……”
白茗连忙摆手打断道:“哎,别呀!喝果酒有什么意思,上一壶你们这最好的酒,就那个醉阑珊。”
侍女有些迟疑,面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三四的年岁,这醉阑珊可是酒楼的招牌,酒劲不算小。
“公子,您看,这酒……”还上吗?
封亦安抬眸,与侍女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
“嘁~”白茗瘪嘴,发出不满的声音。
封亦安偏过头去,眼底藏着狡黠,有些戏谑地问道,“小小年纪,酒量这么好?茗儿可知,这醉阑珊只三杯便能醉倒一头牛。”
三杯才醉倒一头牛。
白茗秀眉浅蹙,审视着眼前的男子,身材修长,体格健壮,精神也不错,几杯能倒下呢?
“封大哥酒量如何?”白茗试探性地问道。
封亦安不假思索:“一杯倒。”
此时,门口站着的小厮低着头,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公子撒谎连草稿都不打,他可是‘江南酒仙’,千杯不醉。
侍女将醉阑珊端了上来,封亦安接过顺手给白茗满上一杯,翠绿的液体自全金雕花的酒壶中缓缓流出,酒香四溢,令人心旷,更别说喝上一杯了。
这酒闻着香,但喝着烈啊!
在白茗的死缠烂打下,封亦安一杯又一杯地饮下,直到他眼神开始迷离,出口的言语也不着边际。
“嗝~这酒,香!茗儿来点儿?”
屋内酒香浓郁,白茗不知咽了多少口水,没能抵住诱惑的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咙,醇厚浓郁,辣得她眼泪直流。
“咳咳……”
封亦安原本迷离的双眼眯成一条线,颇有嘲讽的意味。
半晌后,白茗总算缓了过来,咳得涨红的小脸依旧有着些红晕,更显得娇艳欲滴。
箓竹在门外注意着屋内的动静,隐隐有些担忧,她家小姐这十多年来可从未喝过烈酒,最多小酌一杯自家酿的梅子酒。
果然,白茗晃了晃发晕的脑袋,伸手扯着封亦安宽大的袖口,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说着说着脑袋‘咚’地一声搭在桌子上,顺势靠在桌沿,睡了过去。
封亦安的眼神瞬间清亮,丝毫没有之前的醉意,良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接着,他用手在空气中快速地画了几笔,嘴里小声地念着:“赫赫阴阳,定定幽魂,不见其骸,急急如律令。”
白茗的身体立即被一团青色的光晕笼罩,封亦安隔着空气朝她额间一轻轻一点,那团光晕蓦的聚拢,射入她的眉心,骤然消逝。
吱嘎~
包厢的门被推开,封亦安朝箓竹淡淡道:“去请你家大公子来。”
箓竹向屋内瞟了一眼,见白茗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双颊绯红,嘴巴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如她所料,她家小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快步跑下楼去。
青川此时正在酒楼旁的巷子里守着,见素魄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立即上前询问:“箓竹,出什么事了?”
“青川?”
箓竹环顾四周,没瞧见白炎的身影,有些急切道:“小姐在醉阑珊喝醉了。”
“我去找公子,你在这守着三小姐。”青川说完,步履轻疾,两三下就上了房顶,朝白宅奔去。
须臾,白炎带着青川来到醉阑珊,上了三楼包厢‘中宫’。
包厢内,封亦安躺在一张藤椅上小憩,而白茗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白炎冷着脸踢了一脚藤椅,封亦安闻声睁眼,见来人脸色难看,眼底满是怒气,赶紧解释道:“这你可不能冤枉我,酒是茗儿要的,她只喝了一杯,剩下的我全喝了。总不能让我一个外男抱着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下楼吧,别人看见了对她的名声有损。”
白炎听后冷哼一声,轻轻抱起白茗朝门外走去。
封亦安眯着眼,打了一个哈欠,懒懒起身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茗儿才来几日,你就让她总账,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醉酒的白茗自然将什么都告诉了封亦安,她本意是想灌醉封亦安,套出封家记账的方式。却没想到封亦安没醉,倒是她自己贪嘴,醉的一塌糊涂,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都交代了出去。
“你管好封家就行了,我家的事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操心。”白炎从青川那里得知封亦安对白茗有别样的企图后,对他更看不顺眼了。
晚了!
封亦安在心中暗道。
白炎抱着白茗出了醉阑珊,马车上熟睡的人儿眉头紧皱,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