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落叶载着夏尾在空中飘零,转了几个圈,坠落在青绿色的台阶上,踩上去细听有吱呀声响。
京南市已入秋,凉风袭来,地处西南位置的隐寒寺庙宇错落排列,悠扬的钟声伴随着半空中升腾的香火由远及近,来往人流络绎不绝。
涂漫漫算得上是常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参拜。
在僧人的指引下,她拿着点燃的香火,在蒲团上三叩九拜,将香火扎进香炉,出门捡起自己的背包离开。
她向来不信神佛,来这边算是机缘巧合,总归是佛门清地,每次心烦意乱不知该去哪里时,就来这里参拜,久而久之,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施主留步。”
涂漫漫听到声音转身,眼底拂过一丝意外,却还是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慧生大师。”
慧生大师是寺院的住持,德高望重,受人尊崇,一身深灰素衣让高大的体型更显正气。
他双手合十,唇角未扬却好似带着笑:“您的人生即将发生改变,愿您日后能遵从内心,切勿再虚度光阴,错失天赐良缘。 ”
涂漫漫与慧生大师有过几次碰面,但对方是高僧,身边人来人往,而她又不需要解惑,两人并未说过话。
“您的意思,”她顿了下:“我不太理解。”
慧生大师笑而不语:“以后就会懂。”
涂漫漫听得很懵,见慧生大师不愿再说的表情,还是弯腰以表谢意:“谢谢大师的指点。”
她算不得信奉神佛之人,砸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便将这一小插曲抛之脑后,朝着下山的方向赶。
大学时经舍友强烈推荐来过隐寒寺,后来得知陈一归也是这里的常客,她便时不时来碰碰运气,万一偶遇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下周一有个文字访谈,主角是陈一归。作为出道即顶流的紫微星,一举一动都备受专注,自从他来隐寒寺的照片已经发出,次日游客激增到需要警方维护秩序,如此的号召力在国内屈指可数。
与其他明星不同,但凡有些名气朝着影视歌三栖方向努力,陈一归则只专注音乐,曝光度极低,出道数年也接了几个访谈,除了新歌发布会其余时间皆查无此人。
热度全靠粉丝为爱发电,将MV出镜的画面一帧帧截出,配上剧情重新剪辑,能够火速出圈全依仗陈一归的脸,跟任何人剪到一起都适配度拉满。
理智如涂漫漫,都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不演戏是内娱的损失。
想到两天后要面对那张脸,夜里都辗转反侧,昨晚又是一夜失眠。她自以为抗压能力超群,没想到也会有这么焦灼的情绪,除了要当面访谈陈一归的压力,还有访谈之外的胡思乱想。
她所在的公司是国内独一档的以原创新闻为主的全媒体新闻资讯的集团,上到商界巨贾,下到民生发展,一则新闻就能将声誉卓越的大师拉下神坛,也能让濒临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是社会上掌握话语权的主流媒体。
能请来陈一归这种程度的大咖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访谈的任务交给了她。
公司人才辈出,她还没自大的认为自己能力压其他老资历,虽然主编让她放轻松,说相信她的实力,说知道她是陈一归的粉丝访谈效果更好,实在问不出其余隐情,只能相信这番说辞。
一周的时间她都在写访谈稿,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她都要怀疑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脑袋里时不时就浮现无关访谈的事,陈一归还会记得她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希不希望陈一归记得自己。
落日将万物镀上一层金黄,云层被明霞倏然分开,远处的地平线晕染得赤红一片,空气里细碎的尘埃都仿若变得熠熠生辉。
手机震动,是工作的消息,主编对她写的访谈很是赞赏,让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到了访谈那天画个淡妆,需要配合访谈拍摄几张配图。
她回了个“好的”,深舒一口气,反正她还有两天做心理建设。
将手机放回包内,神了个懒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慌也改变不了什么。
隐寒寺海拔并不高,险在台阶陡峭,再加上来往老少皆有,整体步调跟着慢了不少。
她避开人潮,选择了后山小道的那条路,山路婉转崎岖,但好在人稀稀拉拉不算多。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山腰的位置,发出一声突兀的尖叫声,燥热堵塞的空气再次流通。
涂漫漫离声音不远,闻声抬头,不知所以,垂眸往下望去。
往下五六个台阶处,聚集了一小堆人,只看得清楚正在拉扯推搡。最中央站着身姿挺拔的男子,带着黑色的鸭舌帽,茶色的墨镜和黑色的口罩遮住整张脸,在争吵声中站得笔挺。
涂漫漫的心脏就被套上了一层紧密的膜,呼吸一滞,正巧碰上那人抬起视线,隔着墨镜对视。
是他。
即使看不到五官,听不见声响,可她就知道是他。
大脑久违出现空白,她目光怔怔,在愈发嘈杂的喧嚣声中,视线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他们两个人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这些年,她总是隔着荧屏,亦或者站在巨幅广告牌下,贪婪地读取着有关于他的行程与讯息。
时隔数年光景,她不再是晦暗如尘埃的小透明,拼尽全力将自卑怯弱甩在过去里,可这么多年堆积的自信仿若如同坍塌的大厦,在那人看过来的一眼后,轰隆一声变成废墟一片。
“陈一归?是陈一归?!”
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惊呼,短短几个字掀起晚夏最后的浪潮,树影婆娑,一股热浪卷来,视线聚拢,震天惊呼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如今更新迭代的信息时代,一切都像是快餐,爆点话题上午能引爆词条攻占焦点,下午热度就削减为零,迟来的后续总是无人问津。
而娱乐圈作为更新速率最快的领域,自是名不虚传。一年内发生数次地震,不乏有明星一天内从家喻户晓到查无此人,伴随着人人喊打的骂声消失在大众视野。
鱼龙混杂的圈层,陈一归是一股清流,在这个讲究曝光度的圈层,他是唯一热度高居不下,却以神秘著称的明星。也正因为此,听到他的名字后,十米开外的游客都蜂拥朝着这边跑。
墨镜下的视线不知看向谁。
涂漫漫紧张地吞咽下口水,指尖绷紧,大脑一片混沌,喧闹的场面中只有她一人静止。
男人保持看过来的姿势,那双分不清看向何方的视线,让炽热的空气变得更加焦灼,漆黑的眸子宛若黑洞,把周遭嘈杂的声音尽数吞没。
涂漫漫一动不动,以呆滞的状态迎着对面炽热的视线。
“哇不是吧,真的假的,运气也太好了点,在这里都能碰见!!!”
“这隐寒寺果然名不虚传,我刚才拜过佛祖,出了门就如愿了!”
“早就要娱记说陈一归是常客,这样看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快拍照,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要拍下来给室友,这不得给孩子馋哭。”
人声鼎沸,陈一归三个字自带聚焦的效果,以他为中心,周围乱糟糟挤成一团。
上了年纪的阿姨不认识当红明星,听见声响就冲上去,此刻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她只知道女儿喜欢,举着手机调出拍摄状态,朝着焦点凑过去,询问旁人后,扯着嗓子激动地喊:“陈一归陈一归,我女儿特别喜欢你,房间里贴满了你的海报,能摘了口罩让我拍个照吗?”
“不是阿姨,别拍了,我不是明星。”助理小贾礼貌抬手移开怼在脑门前的摄像头,被挤得面目狰狞,艰难拨开人群向前走:“这都是台阶,大家聚一起太危险,还是先散开吧,请让一让!”
年轻的女孩原本还在迟疑,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尖叫不止:“啊啊啊啊!是小贾,这声音化成灰我都记得,真的是陈一归!!!”
“不不不,大家认错了。”小贾压低声音连声否认:“我们就是普通游客,不认识什么小贾。”
阿姨直皱眉:“真不是?”她站在小贾的面前,还有些怀疑:“你摘了口罩给我看看。”
小贾思量了下,迅速将口罩摘下,确保阿姨看清后,又将口罩戴上:“和你女儿海报上的人不是同一个吧。”
“还真不是。”阿姨语气中不难听说失望,关上了手机视频,对着堵塞的人群摆了摆手:“大伙都散了吧,不是那个明星娃子,再拍也没用,别都堵在这了。”
许多听到“陈一归”三个字就聚拢过来的人潮,随着几句澄清,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失望散开。
小贾趁乱拉着陈一归的手腕,硬挤出一条道,想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愈发逼近的人影,涂漫漫瞳孔紧缩,她没想到会提前碰见陈一归,就连手心此刻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突如其来的震惊吞没她,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分不出心神注意其他,更没注意到身后认出陈一归的粉丝正在推搡着往这边来。
一阶,一阶,又一阶。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一米。
涂漫漫被钉在原地,冒着汗的手心被攥紧,“怦怦怦”,她的世界只剩下巨大的心跳声与回声交织,震耳欲聋。
下一秒她只感觉到肩膀被一股力道冲击,重心不稳,心绪还没彻底拉回来时,整个人朝着前方栽去。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倒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短暂又猝然。她重重撞在宽阔的胸膛,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耳膜中就被急促的心跳声占据。
只是她无暇思考更多,脚下踉跄了两步,只感觉踩上软乎乎的地方,在意识到是男人的脚时,没站稳就想移开。下一秒只觉得失去重心,身前的人影晃动,紧接着天旋地转,手背擦着地面,火辣辣的疼痛顷刻席卷她的神经。
“啊!!!”
“一一哥!!!”
涂漫漫听到声音由近及远,她感觉小腿腕撞到了台阶上,紧接是背部手腕,来自身体各处骨骼的刺痛让她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慢。
等她意识到她撞到男人从台阶上滚下去,右肩膀早已撞了几个来回。吃痛的闷哼后,一双宽大的手扶上她的腰,一种紧密的姿势把她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有人摔倒了!快让开!小心被卷下去。”
“惨了惨了,这么陡的坡,根本来不及拉。”
“快叫救护车吧,这个高度摔下去,可不得了。”
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仅有几句尖细的声音糅杂进风里,穿透燥热的空气,传进耳膜里。
涂漫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心脏骤停,几乎同一时刻,她无法感知到身体上的疼痛,脑袋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对,对不起……”她明显想到了后果,说话时上下牙齿打颤,浑身汗毛竖起来:“对不起,我不……”
随后,一股更大的力道将她搂紧,力度大到好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没事。”低沉的嗓音响起,她的耳朵被潮热的湿气沾染,清冽的声线极负安全感。她紧绷的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手指张开,死死地拽着黑色衬衫的衣角。
滚落的过程带着风声,她听见有道声音在她耳侧轻喃:“别怕,我在。”
如同呓语的话却让乱糟糟的心脏得到安抚,她缓缓闭上眼,红唇勾起弧度,好似她漂泊的一生在下一秒会安全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