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多才有邮件提醒,现在刚过10点,不算晚。
开电脑,干活。
客户是个爽快人,思路很清晰,一开始就把需求列明了。她昨晚发过去的内容,对方有认真回复。
不怕客户提要求,就怕他回“先做着吧”,那种老登看似随和,实际脑袋空空,等你辛苦做完,他立马有了idea:全盘毙掉,完了还怪你理解力差,不懂他的意思。
四个页面,需要改动三小节,还要补充一些元素。这是好事。
调整完,发回去,等确认再补充细节。
有日程提醒,特意定了个闹钟,第二天八点就起了床,吃早饭,买菜,然后去隔壁。
金明开习惯了熬夜,她过去的时候,他正对着洗脸池发呆。
“小开?”
变形发卷的领子,零零星星但不容忽视的破洞,是他本人才能驾驭的战损风。
“金明开!”
他回头,好像大梦初醒,扬起眉毛问:“什么事?”
李胜男需要帮表哥拍下雕刻工具的类型和品牌,金明开同意,按次序边点边提醒她。
她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旧纸筒,他动得快,抢着捡了起来。这个意外让她注意到他脚上的拖鞋,干净,但很旧,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一条裂缝隐没在脚趾下,她看不到拖鞋的断头进度达到了多少,不确定夹不夹脚。
应该不舒服吧?
“你存了多少钱,方便说吗?”
金明开摇头表示不介意,很快意识到表达错了,再摇一次头,找出一条短信,送到她面前。
手机壳老化得厉害,发黄发硬,手机卡成了老头,短信内容却可喜可贺:支出2块9,余额还有184万。
“存这么多,只要不浪费,够花了,反正你一直在工作。”她不等他开口,飞快地继续输出观点,“钱一年不比一年,越来越不值,说不定哪天被银行吞了。不花就是亏。”
这种话,金明开听过很多,根本听不进去。
李胜男暗自叹气,只好问别的:“上次退税成功了吗?”
“嗯,谢谢提醒。”
“你帮我弄块牌子吧,有现成的料。我没钱给,有个手机闲置,拿它抵工费,行不行?”
金明开点头,就算不给手机,他也会帮她做——以前她尽心尽力帮过他。
“那借点钱来花花,行不行?”
靓仔痛苦纠结中……
李胜男笑,赶紧安慰:“开玩笑的。”
虽然逗人有点过分,但是他的表情变化真的很好玩。
这家伙的病有迹可循,但又超乎常理。
金老师工作稳定,但收入算不上高。金婶的身体一直不好,没法工作,而且随便着个凉就必须输液几天才能退烧,吃药根本不管用。上面没有父母扶持,下面还有孩子要养,日子过得很紧巴。有一年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在医院连续待了大半年。金老师到处求人,挨家挨户借钱,从那时候起,金明开就再没买过零食,也不再玩闹。凉鞋短了,他把后面一剪,让脚后跟拖尾,自由奔放,一年又一年。
吃过苦,把钱看得重,属于正常反应,但他的想法夸张到吓人。
学校组织春游,爬山过程中他摔到了,擦伤,不严重。金婶忧心忡忡,因为他回来后,居然很遗憾地说:“要是摔死就好了,保险能赔很多钱。”
这是严重的心理问题,父母很重视,条件再艰苦也要带他去看医生。医生找到了症结:他老听人吐槽养孩子很费钱,觉得自己是家里的负担。如果没了他,妈妈就有钱去医院接受好的治疗,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心结解开了,经济条件也随着拆迁有了很大提升,现在更好,该养的身体养好了,一家三口合力赚钱,过得顺风顺意,但他过分节俭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附近的人经常拿他当谈资开玩笑,她怎么也沾上了这毛病?
李胜男想到这,心生愧疚,点开微信,让他看到联系人里带A字头的部分。
“这几个都是媒婆,我打算贿赂贿赂,套点内部消息。你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顺带帮你提一提。”
媒婆的最终指向是彩礼。
金明开心有余悸,拒绝了。
他将她带来的早餐打开,盯着它看了几秒,没动,突然站起身,在架子上找出一个旧得掉皮的眼镜盒,递给她。
她满脸疑惑接过来,他及时补充说明:“挑一个,送你。”
哇!
真是大惊喜呢,她把纸团一一拆开查看,发现里面都是硬通货:佛公、佛瓜、平安扣……
上次那些属于变废为宝,可以卖钱,但需要遇上懂得欣赏的顾客,不如这些常规尺寸的经典造型保值,流通性也要差一些。
关键水头都很好,扣子有飘花,素雅灵动,寒光凛冽,刚好长在了她心巴上。虽然是小扣,但是这种高冰起刚的料,市场价绝对过万。
所以这两天又发生了什么,能让他狠得下心剐下这么大一块肉?
她假装很认真地翻看一轮,然后摇头,说:“我觉得不如那些好看。老实说,做这些东西没有多少创作空间,浪费美术生的才华。”
他不置可否,把之前那盒找出来,留给她挑选。
她挑了上次参演过的飞天,他把盒子收起来,拿出一张新的皱纹纸给她当包装。
神女的发髻顶部提前打了隐藏的孔,配根细细的18K白金链就可以佩戴。但是翡翠不适合长时间跟金属摩擦,得先弄好吊环。
何家做了二十几年镶嵌,在这一带口碑很好,第一时间总是想到他们家。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来送刨冰的男孩子?”
“嗯。何玉润,离婚了。”
“啊?”
“你不是要问这个吗?有个姐姐,何玉洁,也离了。”
李胜男摇头,拿起飞天,压在领口上方,问他:“做包镶的话,会影响这种灵动感吧?”
“嗯。”
“你一般推荐顾客去哪做镶嵌?”
“我不推荐。胜男,你……”
他一脸为难,好像要说什么,但又自动住了嘴。
应该是要提何玉润,那不重要,因为她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记不记得那个人。
她笑着说:“你先吃,我回去拿料子。牌子是送朋友的礼物,她的生日在十月底,阴历。你有空的时候再弄,不赶工,不要耽误你接活。”
年轻的雕工一般不容易获得顾客信任,只能接些便宜的件。他有个很牛逼的师傅,那边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推荐给爱徒。顾客在这做过一次,知道他的实力,回头的很多,所以她知道他很忙,也知道存款都是他自己的收入。
他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后专心吃早餐。
李勇一沾钱就玩石头。
一块原石,从矿区到本地,不知道要经多少专业玩翡翠的人过手。人家反复研究,基本摸透之后再放弃的东西,捡漏的机会非常小。想捡大鱼?那是痴心妄想。但赌徒永远迷之自信,他这个门外汉,坚信自己是天选之子,一定能慧眼识珠,目前没成,那是时辰未到,赔钱的这些,是老天爷赏赐的考验而已。
砸进去几百万,只溅起来一点小水花:盲选的没有帝王绿,帝王裂很多。开窗料(去一点点石皮,看下面质地)往往只有窗下那个角,还被流氓窗(多种去皮方式,让你看到好的料愿意出高价,实际整体很差)坑了几次狠的。玩过两次小件的色货,花了几十万,最终只抠出来一个品质不上不下的吊坠和几颗颜色参差不齐的珠子。一半的石头是工不抵料,切完直接扔了。买了一块对半切的春带彩(有绿有紫),明料风险低,运气好小赚两三万,运气不好就小亏。他野心勃勃,为了博一个满绿镯,不顾劝阻,非要沿着最好的那条色根竖向切。色走着走着就没了,几条小裂吃进去,梦垮得稀碎。春彩镯位也没了,一片片切下去,全被大裂小裂和藓包围,死棋。绿的那片还能取小件,卖了一点点钱,剩下的不好不坏,有人忽悠他便宜处理。李胜男正好找过去,用蛇皮袋装了背回来,全泡在鱼缸里。
鱼缸里没鱼,只有这几块警示剁手的板料。
李胜男把它们捞出来放塑料桶里,拎过去让他挑。
“你看哪块能用上就用哪,画好线,我送去微切。”
“不用,能切。”
货头够得上糯种,货尾纯豆种,好在底子细腻,能用。他打灯细看,顺手把小裂都描了出来。李胜男一看就会,照着处理其它板。
他把能用的地方大致圈出来,下结论:“能做8-12件,要看小裂有没有渗进去。有个手镯位,但有一块藓避不了,除非做贵妃(椭圆)。”
好的工,费用不低,她不能无限占他便宜。材料品质只有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价值不高,实在没那个折腾的必要。
“只要一块牌子。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优先保颜色,不需要大,要好看,女孩子的那种好看。明天我发图给你做参考,我不懂雕刻,只给个思路。”
“噢,好的。”
他看起来有点意外,难道误会成了男性朋友?
她好奇地问:“男人选春带彩的多吗?选了也是送老婆或者女朋友吧。”
“嗯。”他在板上标了三个序号,再将它们整理好,抬头告诉她,“手里还有两块料,工期比较近,晚几天才可以。”
“好,走了。”
她走到楼梯口,突然回头,憋住笑喊:“金明开,手机在帆布袋里,生日快乐!”
他果然又露出了经典迷茫表情。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