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熙回首,看见李怀邶站在殿门处,小小少年的模样一如往昔,见怀熙看过来,立刻露出一个甜笑。
他张开双臂飞奔进李怀熙的怀里:“皇姐,我好想你……”
李怀熙下意识接住他,她温柔的摸了摸怀邶的脑袋,又忽然问道,“怀邶,你方才是说……张有德此人该死?”
李怀邶从她的怀里退出来,仰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是啊,他偷了皇姐送我的玉佩,不该死吗?”
他伸出手,白嫩的掌心处果然躺着一块泛着荧光的美玉,正是怀熙曾经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这块玉李怀邶日日挂在身上,从不离身,张有德若真是存心偷东西,也不该去偷这块玉,何况张有德此人行事向来怯懦,并非有这等贼胆之人……
见怀熙迟迟不说话,李怀邶突然后退两步,眼眶周圈泛红,“皇姐,皇姐是不信我吗?”
他的两只小手紧紧捏成拳头,连声道:“还是皇姐觉得我不该惩戒那个太监?”
“皇姐……可是在怪我?”
李怀邶的确是个爱哭的性子,李怀熙方才那点的疑虑顿时散去,连忙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许哭了。”
“皇姐说的可是真的?”李怀邶抽噎道。
李怀玺牵着他朝宫里走去,耐心道:“既是那奴才犯了错事,那便是该罚,身为天子,本就要有雷霆手段才是。”
“可是……”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怀邶,按说这个时辰,你不是应当去早朝了吗?”
李怀邶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盯着脚尖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怀熙总觉得今日的李怀邶哪里怪怪的,“你若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一代明君,便不该日日躲懒,今日有皇叔在你身边相助,可他能帮你一辈子吗?”
想起李宸渊日后的图谋,李怀熙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冷了几分。
李怀邶攥紧拳头,片刻后才回道:“皇姐,我只是今日有些累了。”他伸手拉住李怀熙的衣袖,“皇姐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定会勤于政事,不让阿姐失望……”
李怀熙面色和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皇姐不和我一起用早膳吗?”李怀邶急急开口。
“我有事去找皇叔商议。”李怀熙笑了一下,转身向外面走去,却没有留意到站在原地的李怀邶面色一瞬间变冷。
他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童真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恐惧:“皇叔……又是皇叔……”
*
李怀熙穿过高耸的奉天门,沿途的守卫俱是恭敬低头,直到太和殿门前的一位禁卫军首领秦广泽挡在她的面前,硬着头皮道:“殿下,如今早朝还未结束,您此时不宜露面……”
历来不管是后宫还是公主都不能参与朝政,李怀熙虽不满这个规矩,却也没打算借此生事。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淡声道:“本宫晓得,今日自然不会让你难做,我便在这殿门处侯着,总不至于失了规矩吧……”
秦广泽没料到李怀熙今日这般好说话,愣怔后匆忙答道:“多谢殿下今日体谅。”
随后两人都站在原地,秦广泽甚至悄无声息地向旁挪了两步,李怀熙随着他的动作瞥过去一眼。
她依稀记得,这位秦中尉日后同样投靠了李宸渊,因此这镇守金銮殿的最后一道关卡变得岌岌可危。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秦广泽和宸王,究竟有没有扯上关系……
她眉眼弯起来,“秦中尉办公一向恪尽职守,有如此能人,当真是我庆朝之福啊。”
秦广泽往日和长公主接触并不多,大多都是从各种各样的流言中认识此人,只知道她脾性跋扈,睚眦必报,但今日总觉得长公主并非如此。
他憨厚的摸了下脑袋,“能为殿下和庆朝效忠,下官便别无所求了。”
李怀熙浅浅一笑,没再说话,心中已经对此人有了些认识,此人憨厚踏实,又有几分愚忠,若是碰上皇叔这样巧言善辩之人,自然会将他骗得团团转。
想到李宸渊,她又继续向殿门处走了几步,靠在墙上,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
此时早朝已临近结束,李宸渊温和的声音悠悠的从殿里飘出来。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奏本?若有事本王定当转述于陛下,若无事便退朝吧。”
众臣都知道小皇帝年幼尚小不能掌事,实际诸事皆由宸王殿下来论断。
一个瘦高男人毫不迟疑的站出来,高声道:“殿下,臣以为那支赤嵬军在长公主手下颇为不妥!”
有人附和道:“的确,长公主私有兵权,的确不合规矩,况且她这般秉性,一旦手握兵权,日后定会成为庆朝一患!”
李宸渊轻叹一口气,“诸位爱卿的心意本王已经知晓,只是这赤巍军乃是先帝给公主的殊荣,并非我们可指摘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怀熙虽顽劣,但于大事上却也是拎得清的,本王曾经和怀熙谈过,她也有意交出赤巍军,只是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怀熙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大臣日日早朝后对她出言弹劾已成惯例,她虽不在意这些事,却不知道自己手握赤巍军,竟已惹得众臣不满。
上一世,她的皇叔可从未向她提及此事……
“景洲。”
熟悉的名字让李怀熙眉梢一挑。
殿内的李宸渊似是含笑开口,“今日本王还想再问一遍,你可愿任公主少师,助她笃实好学,颐养性情?”
李怀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片刻后才响起男人清越的声音:
“臣自知才疏学浅,论阅历,政绩都不如朝中诸位重臣……”
就在怀熙以为沈景洲要拒绝的时候,又听他继续道:“但臣愿意一试。”
李怀熙颇为意外,却不知道此时满朝大臣都长舒一口气。
给长公主做少师,哪怕升了官职,这个差事也是个烫手山芋,沈景洲被公主记恨上了,他们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早朝结束后,诸位大臣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出来,在见到门外的长公主时,都纷纷变了脸色。
“殿,殿下?”
李怀熙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随意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作鸟兽散,怀熙的目光在人群里四处停留,将方才弹劾她的人一个个记在脑海里。
这时落在最后的沈景洲刚刚踏出殿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李怀熙。
虽已杏月,但春寒料峭,又逢清晨冷风四起,长公主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黛蓝色外衫,是少见的素丽打扮,衬的肌肤愈发玉润冰清。
沈景洲弯腰行礼:“殿下万安。”
李怀熙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一声,沈景洲已经同意来做她的少师,拉拢此人的机会也不差于一时。
沈景洲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忽的停下脚步。
李怀熙正不解,发现他又折回到自己的面前。
“沈大人还有旁的事?”
沈景洲有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轻声道:“这几日春寒未了,殿下衣衫过于单薄,恐难以御寒。”
他挥手,一旁等候的小厮立刻凑上来,他从小厮手中接过大氅,“若殿下不嫌弃,可用此衣来御寒。”
他双手捧着大氅,慢慢递给李怀熙。
李怀熙盯着他手中银白色的狐毛大氅,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早晨过于惦记怀邶,因此出门时只随手扯了件薄衫。
她倒不觉得冷,却也不准备拂了沈景洲的好意,于是接过大氅披在身上,“多谢沈大人了。”
沈景洲朝她拱手告退,微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袖,瞧着有几分不染世俗的清寂。
李怀熙手抚着大氅上的柔软狐毛,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她贵为一朝公主,什么样的华服没见过,竟还会有人怕她受寒,特意赠衣。
不过此人既然是沈景洲,那似乎也无甚奇怪了……
上一世她曾听过沈景洲的诸多事迹,他曾有次被派遣到外地办差,风雪途中只因遇到衣不蔽体的乞丐,便褪下身上大氅赠予他们御寒,眼见途中荒凉,几个小乞丐寻不到避风之处,又将自己的马车留给他们暂时避寒。
而自己却穿着单衣,冒着风雪夜行……
哪怕他日后贵极人臣,但济世爱民之心不减,一直在倡导开办养济院,接济孤贫,成为当世有名的贤臣。
怀熙想,不管是贵为公主的自己,还是那些孤苦的乞丐,只怕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她拢紧身上的大氅,收起脑海里纷杂的思绪,随后转身慢慢走进殿里,一眼就看到了殿中央的男人。
李宸渊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见她进来,温声道:“怀熙,今日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怀邶年纪小,经不起事,这才让皇叔日日宵旰焦劳,当真是费心了。”李怀熙笑道。
李宸渊的目光从她身上的大氅上掠过,温和回道:“陛下今日疲乏不愿上朝,我也只是在为陛下分忧罢了……”
他眼中藏着几分探究,“是皇叔不好,让怀熙在殿外等了这么久。”
“我刚来没多久。”怀熙随意摆摆手,“今日只是有件事想来找皇叔。”
“小怀熙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李宸渊问道。
“皇叔,方才几位大臣弹劾我都听见了,没想到他们对我手握赤嵬军有如此大的意见……”她抿着唇,似乎很是不满。
李宸渊温声道:“是皇叔不好,我担心你得知此事心情不好,这才不曾告诉你。”
“早些日子,你也曾说过有交出赤嵬军的打算,如果怀熙你愿意,那么现在也是交出兵权的好时机,倒时那些人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他的语调平和,满眼装着挂怀和体贴,似乎全心全意在为她着想。
李怀熙笑了一下,“皇叔,我刚才听了他们的话,倒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世人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赤嵬军就像是我手中的一块美玉,可我若是因为旁人的指指点点,便丢开怀中的美玉,岂不是蠢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