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廓不愿意和宋域把关系闹僵,定在沈瀛的病床前看着他许久后离开,在与宋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宋域的身体在发抖,以一种倔强的方式强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畔震耳欲聋。
他逃跑似的,慌张地夺门而出,撞掉挂在墙壁上的消毒凝胶,跌跌撞撞地逃向其他地方。
宋域没有回头看他,或许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浪费,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双腿打着颤地一点点向下滑,最后重重跌坐在门边大口喘息着,粗重的呼吸声吓得沈瀛脸色苍白,慌忙抬手去按呼叫铃。
“宋域,宋域!”
宋域头晕眼花,耳朵里全是喧闹的轰鸣,模糊中,他从沈瀛的轮廓里看出惊慌失措,眼下却连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都做不到。
他暗叹一声,声音在胸腔里回荡:沈瀛,我们都还活着。
几个小时后,宋域渐渐苏醒,稍微有了一点力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转病房,强势地要求和沈瀛待在同一件病房里,美其名曰降低日思夜想对精神力的消耗,促进身体机能的快速恢复。
沈瀛以为这件事情办不成,没想到宋域居然拎着宋家太子爷的身份来压人,最后还真把这事办成了。
宋域美滋滋地躺在另一张病床上,侧着身,一双洋溢着胜利喜悦的眼睛光明正大地黏在沈瀛身上,沈瀛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你能稍微转一下身吗?”
“转不动,没有力气。”
沈瀛都无语,真不知道刚才和六十三岁的老主任互呛的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你能闭眼吗?”
“浑身上下都酸死了,没有力气。”
沈瀛气急反笑,第一次听说闭眼需要力气,硬生生忍了半小时,最后实在顶不住他这样赤/裸/裸的眼神,不得不和他约法三章,严肃地瞪着说:“宋域,如果你再一直盯着我看,就回你原来的病房去。”
宋域就笑,情真意切地说:“如果我的眼睛不能看向你,那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挖了好了。”沈瀛冷漠无情地提议。
宋域忍不住笑出声,在沈瀛投来的一记刀眼里笑意更甚,脑中灵光一现,立即搬出自己的秘密武器来讨好他,真挚地说:“我爱你。”
沈瀛噎住:“……”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杀招,弹指一挥间,轻松化解掉积攒起来的所有怒气。
宋域盯着沈瀛端量许久后,渐渐觉得只能看着不能碰太恶心了,过分考验他的意志力,于是脑中再次灵光一现,二逼地说:“沈瀛,我们把床拼在一起睡吧!”
沈瀛瞪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当自己是在住酒店吗?”
宋域自顾自地盘算起来,“我们转到国际部吧,那里的服务质量更好,还真能像是住酒店。”
沈瀛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隙里挤出来的,“宋域,我觉得你很有住月子中心的潜力,等着科技什么时候发展到可以让男性生子的地步,我绝对把你送去住一辈子。”
“嘿,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这种层面了,跳过了恋爱、订婚、结婚、蜜月,直接到了生养孩子的阶段,”宋域的算盘珠子差点蹦到沈瀛的脸上,沈瀛在他臭不要脸的精神下溃不成军,只恨自己脸皮太薄,宋域轻而易举地拿捏着他,继续没脸没皮地说,“为了能让我们以后的孩子好上户口,你就接受我的求婚吧。”
沈瀛头疼,“你能生吗?”
宋域挑了挑眉,“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我立即砸钱对这项技术进行投资。”
“你的脑子里只有求婚这件事吗?”
“还有啊,和你的恋爱、订婚、结婚、蜜月,想想都觉得生活好有盼头。”
沈瀛彻底败给他了,暗叹一声,抓过洛川放在床头柜上的检查结果盖在脸上,故意挡住宋域毫不遮掩的注视。
半个小时后,宋域借用护士的电话,托人给他送一箱新款手机来医院,还补办上新的手机卡,对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手里拖着一只笨重的黑色行李箱,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普通的生活用品。
黑色行李箱展开,暴露出里面未拆封的新机,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像是乐高积木似的,关键是沈瀛连乐高积木都不敢这样买。
沈瀛的嘴角抽搐几下,忍不住开口问:“这些东西就没被地铁安检拦下吗?”
“又不是走私,发票都在里面装着,有什么好拦的?”宋域漫不经心地说,斜眼看他,“你的手机不是也被缴了吗?挑一个。”
沈瀛随便扫一眼,全部都是同一个品牌,疑惑地问:“只有这一个品牌吗?”
“支持国产不好吗?技术还不一定比外国货差。”
“先把你的车全部换成国产车再说吧,车库里没一辆是的。”
宋域噎住,想了想说:“行啊,明天我就去提一辆比亚迪给你看。”
“你能走出医院再说吧,根据我的经验,没有十天半个月,你连跨出病房门都艰难。”沈瀛一边说,一边随便挑走一部手机,对方把重新办理好的电话卡恭恭敬敬地捧给他。
宋域哼哼几声,在雅川青、雅丹黑、白沙银这三种颜色里挑挑拣拣,最后拆开了雅丹黑的包装盒,其他的新机倒是也没浪费,眼睛都不眨地送给科室的医务人员,就连保洁人员都分到一部手机。
沈瀛懒得管他究竟怎么霍霍自己的钱,反正他也不在乎这对于他而言九牛一毛的东西,做个顺水人情,还能积点功德。
宋域躺在床上刷朋友圈,在乱七八糟的保险销售、政治思想、吃喝玩乐里,他发现许久未曾见面的谢二小姐居然跑去印度考察恒河水里究竟有多少致病菌,而且差点在那里被人喂下西班牙大苍蝇,去做下海接客的凄惨营生。
他正准备慰问一下谢二小姐的脆弱小心灵,手指一滑,意外发现紧接着的一条消息来源于杨欣然。
杨欣然的头像从美女换成了文字,像是道士符咒一样,黄底红字,点进去一瞧,上面写着八个大大的字——
【无意点开,厄运退散】
宋域的舌尖抵上后槽牙,奇怪她究竟撞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重新去审视她发的朋友圈内容——
【和二逼分手,坐在高高的骨灰旁边看星星】
配图是一张高糊的星空照片,以及一张堆满空饮料瓶的照片。
宋域牙疼地咧嘴,怕她那高高的骨灰是前男友,慌忙在她的那条消息下评论。
【宋域:谭珍珠明早起来,天塌了,冰箱里的饮料全空了。】
沈瀛加了杨欣然的联系方式,自然也能看到这条朋友圈,眨眼的功夫,宋域的评论蹦到屏幕上,展示在他眼前。
他沉默几秒,问:“你就这么安慰她?”
“我安慰她不见得能收到她的回话,但是这样,她绝对会立即和我打电话,”宋域的话音刚落,手机顿时响起来,铃声震耳发聩,夺命似的催促他接听,他自信满满地勾唇一笑,把屏幕朝向沈瀛的脸,“你看,她来打电话骂我了。”
沈瀛:“……”
宋域慢条斯理地接听电话,不着急拿耳朵去听,只放在手里拿着,然而,即使是与手机相隔一米,他还是能够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怒骂。
“我操你大爷的宋域,你他爹的还真是人才,真是极品,真是世界奇葩,老娘我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宋域就笑,似乎正在挨骂的人不是他,用被子捂住听筒,转头小声对沈瀛说:“她现在骂人还真脏。”
沈瀛懒得搭理他,装聋作哑地继续玩手机。
宋域静静地等着杨欣然把肚子里的气都撒完了,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机放回耳朵旁,笑道:“现在舒服点了吗?”
杨欣然冷笑道:“好点了,但手挺痒的,想要抽人嘴巴子。”
宋域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骨灰男抽嘴巴子去。”
杨欣然哼一声,没有讲话。
宋域摸摸下巴,猜测道:“骨灰男劈腿了?难道说那些招摇过市的玫瑰花都是他批发的?”
杨欣然磨磨牙,气急败坏地骂道:“他要是劈腿了,我都还能夸他新时代正常男性,但他居然连这都不如,简直就是封建余孽。”
“他犯什么天条了?”
“我不过就是几天没回他消息,他就觉得我这个工作三天两头在外面跑,天天不着家,想要我辞职在家做贤妻良母,”杨欣然踹一脚地上的易拉罐,“唰”一下飞出去十几米,像是把它当作骨灰男来踢,“去他爹的贤妻良母,就凭他那点三瓜两枣,我都要去红灯区违法乱纪了。他骂我不知廉耻,我骂他断子绝孙,然后我们就拜拜了。”
“我日,这封建余孽谁啊?大清亡国忘记把他带走了,”宋域气不过,“把他单位和名字告诉我,我让他收拾收拾滚出京海。”
“事业单位你能上下嘴皮子碰?”
“发配边疆还是能做到的。”
“唉,我都懒得提这个傻逼了,”杨欣然深呼吸几口气,收敛住自己的情绪,疑惑地问,“对了,你这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跟个失踪人口似的,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差点以为你被拐卖到国外当黑奴了。”
宋域绝口不提这些天的事情,含糊地说:“处理别的事情,不方便接电话。”
杨欣然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宋域转移话题,问:“谭珍珠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在山上捡到一只眼球感染的猫,在附近的村卫生室买了点消炎药没有好转,珍珠和我商量,明天把它送去附近的宠物医院检查,”杨欣然顿了顿,声音逐渐温和,“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我觉得珍珠是个好孩子,只是因为缺乏关爱,被官温蒙骗了而已。”
“就因为她救了一只猫?”宋域不咸不淡地反问,“如果她真的爱动物,又怎么会配合官温猎杀动物呢?”
“主谋不都是官温吗?谭珍珠从未亲自参与过动物猎杀,怎么说都是官温的问题最大。”
“行吧,你说是就是。”
杨欣然感觉手机又在震动,从耳朵旁边拿走一看,赫然发现屏幕上显示出谭珍珠的名字,“等一下啊,珍珠给我打电话了,先跟你挂了。”
“行。”宋域挂断电话。
杨欣然拎着从小超市里买的柴米油盐坐进车里,一边想着谭珍珠打电话干什么,一边摁下接听键,疑惑地问:“珍珠,有什么事吗?”
“欣然姐,你快来宠物医院,馒头的脑袋里发现了三颗铁弹珠。”谭珍珠着急地说着,声音带着遏制不住的哭腔,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
杨欣然吓一跳,连忙稳住谭珍珠的情绪,一脚油门就飞速冲出去,直奔谭珍珠在电话里提到的宠物医院。
当她抵达时,谭珍珠蹬来的三轮车在门口斜斜地停着,推门而入,正好看见谭珍珠手足无措地站在脏兮兮的白猫身侧,直到余光扫到她前来的身影才眼前一亮,仿佛救星来临。
谭珍珠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边说边掉眼泪,“欣然姐,馒头它……它可能不行了。”
“你别急,我来和医生沟通,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杨欣然拍拍她的肩膀,提脚走进医生办公室,与他沟通病情与后续的治疗方案。
谭珍珠在外面无助地等着,躺在一次性垫片上的馒头抬头看她,用脑袋蹭蹭她的手腕。
半晌后,杨欣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谭珍珠立即迎上去,只见她自掏腰包拿出三千块钱,对前台的护士说:“就按照那个方案来治,这是前期的费用,猫就留在这里住院了。”
护士点点头递来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给杨欣然,杨欣然随便看了几眼,接过笔飞速签下自己的名字。
“馒头,在这里好好的,”杨欣然摸摸馒头的脑袋,拉着谭珍珠的手腕转身出去,“没事的,做完手术就好了。”
谭珍珠抿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进杨欣然手里,“欣然姐,这是我身上仅有的一千两百三十二块钱,等收菜的人来了,我再把剩下的钱还给你。”
杨欣然拼命想要把钱推回去,可惜谭珍珠固执地不愿意收,“不用,照顾馒头我也有责任,这钱你自己收好。”
“姐,这钱你要自己收好,不然会着火。”
“钱怎么会着火呢?”
“它们之前在我的三轮车里着火了。”
杨欣然一愣,似乎在谭珍珠低下的眉眼里明白过来原因,鼻子忽然泛酸。
三轮车怎么会自己着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