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最近血蜂王蜜难得,恐怕要委屈您了。”
“嗯?”
正准备吃午餐的洛修筠看着露出歉意的郸萧,又看向郸萧手中的大瓶。
这个瓶子要比之前的大得多。
“所以,这是……”
“殿下,血蜂除了蜂王以外,下面还有各种类型的蜂,它们的口味各不相同,这虽然并非是血蜂王的蜜,却也是精挑细选的血蜂之蜜,口感应该差不了太多,而且可以经常换口味,您不妨试试。”
洛修筠点点头,接过郸萧打开的瓶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确实不是那个熟悉的甜香味了。
他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可以,只是没有以前那股醇厚的香甜所带来的极致的诱惑感了。
他倒是不挑,毕竟,父亲母亲养他应该很是不易。
他喝光了瓶子里的液体,来证明自己可以接受。
“殿下,这个可以吗?”
“可以,郸萧,我吃饱了有点犯困,你先去吧。”
“好的。”
郸萧退下后,洛修筠在床头靠着坐了一会儿。
他喜欢抱膝靠着的姿势,这样可以静静地思考一些事。
比如,他的食谱为什么只有这个血蜂蜜?
他到此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父亲说的要带给郸萧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吗?
能让父亲亲自操心的东西,一定不容易弄到吧。
洛修筠第一次知道,原来,活着是如此地有重量。
每一次呼吸,都满是父亲母亲沉甸甸的付出。
他甚至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就已经承载了太多的爱意。
他只能驮着这份爱意往前,朝着父亲母亲希望的道路走下去。
……
洛修筠上完下午的课,去凤阳宫见母亲。
一进门,就看到一身陌生的红衣。
那人转过头,洛修筠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凤仙宫的凤少宫主。
她怀里还有个小女孩,和弟弟差不多大。
“筠儿来了啊?还记得凤姑姑吗?”女人玩笑似的问。
“凤少宫主……”
洛修筠走过去打招呼,又对母亲道:
“母亲,我就是过来看看您和弟弟,既然您和凤少宫主在谈事,我先回去了。”
母亲温声招呼道:“筠儿,坐吧。今日凤少宫主来此做客,不过是拉家常。”
“是呀,筠儿,坐吧,我刚才还跟你母亲说,想见你一见呢,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下次找你玩。”
洛修筠低头微笑:“劳凤少宫主惦念,不过修筠这里也并无什么可玩,或许是我太无趣了。”
他又抬头看向红衣女人怀中的女孩道:“这位是?”
“筠儿可不无趣,你就是太懂事了,才不贪玩。”
风凝丹先回应了洛修筠的前一句话,才继续道:
“她是我捡到的小孩儿,觉得有缘就收下了,应该会是我的徒弟吧。我给她取名叫凤小舞,你觉得怎么样?”
洛修筠认真道:“她一定会成为很可爱的女孩子。”
凤凝丹又忍不住微笑,且笑得有点忍耐。
她咳了一下才收敛道:“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筠儿一本正经地说话,就觉得很可爱。凤少宫主,你平时是怎么忍得住的?有筠儿这样的孩子,真的很难不上手吧?”
洛修筠顿时有些黑线,他也不知道,这个凤少宫主为何笑点这么低。
他平时这样,周围的人都不笑啊,大家好像都习惯了。
母亲这时只是淡笑回道:“确实。”
“听说筠儿你已经开始学习各门学问了?”凤凝丹问。
“不过是随便听听罢了,算不得什么学习学问。”
洛修筠也不知道这凤少宫主是什么路数,只能少说少错。
“母亲,我带弟弟出去玩吧,您和凤少宫主正好谈事?”
母亲还没回他,凤凝丹已经先开口:
“我与你母亲已经谈完,正好你来,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玉姐姐,你觉得呢?”
洛修筠看向母亲,母亲点了点头:“也好,一起走走吧。”
洛修筠只好听从。
于是,母亲抱着弟弟,凤少宫主抱着小女娃,中间夹着个他,五人就一起去了御花园。
似乎正应了凤少宫主上次说的再玩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凤少宫主此时也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笑意,似乎也在传达这个意思。
洛修筠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只好低下头。
对于外人,他总是防备的。
不过,他又心中不安,他总是担心辜负别人的好意。
一路上,他对凤少宫主都有些愧意,虽然话少,也不是不搭理。
他想,凤少宫主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回应,而觉得一片好心白费。
可让他热情地回应,他也做不到。
他似乎把自己给封闭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惴惴不安太过明显,在凤凝丹辞别后,母亲抚着他的肩问道:
“筠儿,你不喜欢凤少宫主吗?”
洛修筠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低着头道:
“不是的,母亲,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去做……母亲,我还是不要见外人了,我不喜欢……”
抚在肩上的纤手停了,环在了他的肩头,留下温暖的弧度。
“筠儿,别这么想,你不是与你的老师们相处甚佳吗?是我和你父亲欠考虑,凤少宫主毕竟是外面的人,你不习惯是正常的。别责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洛修筠袖袍下的手蜷了蜷,道理他都知道的,他也不想表现出这个样子,让家人为他担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点点头:
“母亲,我不会想差的,您放心。”
肩头上的手离开了,落到他的头顶,轻轻抚了抚。
“筠儿……”
洛修筠抬头,看向语中未尽的母亲。
母亲的眼中荡漾着柔软的波纹,他每次都不敢深看,实在怕被这样的爱意烫伤。
可此时此刻,他又不得不看。
“你是我们唯二的孩子,是星鸿圣朝的皇子,你可以拥有很多很多,你也可以拒绝不喜欢的,不要委屈自己,好吗?我和你父亲,都希望你开心。”
“母亲,”洛修筠本想笑一下的,却察觉到唇不受控制抖了一下,他只好放下想扬起来的嘴角,缓缓道,“我很开心,一直都……很开心。”
即使这种开心,总是让他有种流泪的冲动。
可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被爱。
没有利益掺杂的、无条件的爱。
玉天心看着儿子水光莹莹、仿佛要哭出来的眼,没有继续再劝。
她只是轻声说着,恍若一声叹息。
“开心就好,筠儿,要一直开心下去啊。”
洛修筠用力点头,扬起嘴角:
“母亲,我会的。”
……
晚上,洛修筠又来到那条大街上。
他似乎与这条大街有缘。
又或是,他与那位首领有缘。
他看到,那道略微熟悉的黑影站在阴影里,像个雕像久久伫立。
那人看着阴暗中的厮杀,好似无动于衷。
最终,对方又会亲手将之终结,还会为被杀死的人超度。
如果,那算是超度的话。
这是为什么呢?
洛修筠不明白,这样做对血月宗又什么好处。
又或是,这是这个前任佛教徒的独特癖好。
这次,洛修筠追上了他。
他甚至跟着对方来到了一间偏僻的院子,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算一个人的卧室。
这里太暗了。
房间用黑布封死,如果不是仔细看,洛修筠甚至以为这间房子没有窗。
那人进来后,就在蒲团上坐下了。
也不知对方是在向从前的佛祷告,还是向现在的母神赞颂。
洛修筠转了一圈,发现简洁的房间里,那张床都整整齐齐,似乎都没被人睡过。
虽不知道这人人品怎样,但对方一定是苦行者,这简朴的生活是一点也没有华啊。
洛修筠想,这人静修一定很久,正打算离开,就听到奇怪的动静,从那人处传来。
他站在一定距离处观察起来。
面具人不知是练错了什么功,还是得罪了什么大神,很痛苦的样子,洛修筠刚才就是听到了对方的痛苦呻吟,才停下了脚步。
眼看着对方颤抖越来越剧烈,甚至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想控制这种失控,洛修筠都有点害怕起来,脚下想要后退。
不过,与他本能的恐惧相反的是,他的脚下还往前迈出了一步。
跨出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发愣了。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哐当”一声,银质面具掉落了,引走了洛修筠的视线。
他下意识去地看这个人的脸,只看到半张掩在手臂后的脸。
男人的容貌似乎变得不重要,因为那张脸上有一种极致的情绪,抓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洛修筠对这种情绪熟悉至极。
它不是别的,只是痛苦。
洛修筠打了个寒颤。
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事。
被痛苦折磨的滋味,很不好受。
更何况,是这样浓烈的痛苦。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让这么强大的一个人,痛苦至此呢?
是神的惩罚吗?
洛修筠浑身发寒,推己及人,他并不想沾染到神的东西。
恩赐也好,惩罚也好,都不要。
他更想走了。
只是,在他调转脚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
那人眼下,滑出两行泪来。
洛修筠瞬间定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并不是神罚可怖,而是愧疚难度。
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痛楚,那种痛楚源于对自己的憎恨。
而憎恨,往往来源于疚仄和自责。
洛修筠忽然不再害怕了。
他有些难过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对方双手手指鲜血淋漓,将两边肩膀抓出血洞。
这种伤痕的痛意,却不及对方脸上的分毫。
不知为何,洛修筠也替对方难过起来。
这样一个会因为愧疚而痛苦万分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只有还有心的人,才会为曾经的错误而愧疚痛苦。
这样的人,洛修筠怎么还会害怕呢?
他缓缓走近这个好似受缚的忏悔者,站在对方的面前。
鬼使神差中,他抬起了手,去触碰对方脸上的泪。
有触感的一瞬间,不止洛修筠愣住了,那个男人也愣住了。
“神子?”
沙哑的声音从男人口中低低地发出,对方的眼神也渐渐清明。
洛修筠猛地后退几步。
他虽没听到声音,却也看到了对方的唇形。
他紧张地看着男人,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到自己。
好在男人环顾了前方,就收回了目光。
应该是没看到他。
洛修筠刚心中稍定,就见男人松开鲜血淋漓的手指,右手斜于胸前,朝着他的方向低头行了一礼。
男人直起身,说了两句话。
“多谢神子垂怜。”
“神子,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吧。”
洛修筠基本看懂了,他心跳如鼓,忽然一黑,出了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