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早晨起来就联系秦杉了,秦杉得陪同村妇们去批发市场购物,她问清楚他们在哪里午餐后,一直在楼下等着。
昨天晚上,眼镜伉俪和凌云翻了脸。他俩刚被秦杉揍完,又来了一个板寸头彪形大汉。大汉两指夹的烟一摔,冲着男人一顿老拳,手法很讲究,拳拳避开要害,却是让男人筋骨寸断的打法。
人群围上来,纷纷用手机拍摄。女人要报警,大汉拧住她的右手腕,眼神阴鸷:“你男人那点伤,我进去待不了两天,出来还找你们。”
大汉言行粗狠,女人遍体生寒,不敢再呼号。大汉甩开她的手,掏出钱夹子,信手抽出一沓,扔在男人身上,扬长而去。
那沓钱目测有大几千块,女人捡起钱,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黑着脸走来,对准眼镜男就是一耳光。
女人连拖带拽地把男人弄走,防着再有一拨人杀来。七擒孟获,对孟获而言可不是好体验。
凌云打来电话,问两人在哪里,女人没好气:“在诊所。”
凌云听完描述,判断蓝衬衫是乐有薇的前男友丁文海,大汉可能是叶之南的朋友,他是江湖人士,别人都喊他一声豹哥。这下,眼镜伉俪不信凌云的都不行,乐有薇就是个交际花。
乐有薇刚进贝斯特实习时,就被男同事们盯上了,个个殷勤备至,给她办公桌上堆满早餐和鲜花。
有人还为乐有薇写酸诗,什么“修长明丽美人娇”,什么“石榴裙下骨成堆”,乐有薇只好让丁文海接她下班,那帮人才收敛了,但背地里都愤愤然:“开一辆不到十万块的车,绝对没钱,过几天就得分手。”
乐有薇和丁文海没分手,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有天凌云跟眼镜伉俪感叹:“长得漂亮就是有欺骗性,每次看到她那张脸,我都怀疑,可能误会了她。”
但冲晚上这架势,眼镜伉俪认为凌云说的句句属实。恶魔和邪祟们,都有张天使般的脸,不然怎么能迷惑人心呢。
秦杉喊声凌凌,落了座,等待她说话。凌云观察着他,他依然礼貌,她吃不准他如何看待昨晚她的所作所为,决定开门见山:“你揍的那一男一女,是我在歌剧迷协会的朋友。”
秦杉惊讶,凌云也很惊讶,乐有薇竟没跟他哭诉过?从昨天夜里,凌云就在等待乐有薇兴师问罪,但乐有薇竟然没动静,是不在意她,还是不在意秦杉?
秦杉问:“为什么?”
凌云就从实习期讲起,当时乐有薇还在画廊兼职,两人是友好同事。得知凌云喜欢水彩画,每次有画展或画家访谈,乐有薇都请她去看,丁文海也经常在。乐有薇说过,两人是奔着结婚去的。
小薇的前未婚夫名叫丁文海,秦杉想。凌云又说,同样是那一年,公司出了重大危机,乔治伦油画在预展现场自燃,乐有薇在叶之南办公室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丁文海就很少来公司接她了,估计是吵架了。两人拉拉扯扯几年,在叶之南带乐有薇同游西班牙后,乐有薇和丁文海分了手。
乐有薇看到秦杉和凌云对坐,一直是凌云在说话,秦杉听得津津有味,眼睛眨也不眨。
乐有薇很好奇凌云在说什么,从另一侧绕进去。服务生迎上,乐有薇递过平板电脑,上面打了一行字:帮我挡一下那桌人,别让他们发现我。
有热闹看了!服务生心潮起伏。那桌男女都长得很不错,可惜男的是个睁眼瞎,正主多漂亮。
服务生拿着餐牌过去,翻到图片:“两位要来个水果沙拉吗?”
秦杉被服务生挡住了视线,没看到乐有薇。乐有薇在邻桌坐下,和凌云背靠背。很快,她深深地理解了秦杉,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乐有薇随时会来,凌云速战速决,概括总结:“公司的人都说,她和叶总不干净,所以丁文海不要她了。”
丁文海凝望乐有薇的目光,分明是痛失至宝的悔恨,秦杉摇头:“她和叶先生两情相悦,是丁文海失去了她。”
话一说出口,秦杉的心就疼得一缩,但的确是这样,他无法否认。凌云惊问:“你不是喜欢她吗?”
秦杉说:“就事论事。”
都这样了,秦杉竟还向着乐有薇。凌云心里堵得慌,男人都喜欢仙女和妖精,那妖精很擅长扮成仙女的模样,秦杉被她扮演的情真意切给蒙蔽了。
是时候揭破乐有薇的画皮了。凌云说:“我们公司官方的公益项目请副市长都费劲,她这次慈善拍卖晚会,副市长不但来捧场,还上台帮她,你以为她能不付出一点什么吗?她一向很擅长耍些不堪的手段。”
凌云言语尖锐,秦杉皱眉:“比如?”
凌云比如不出来,正羞躁,秦杉问:“你为什么不阻止你朋友提问?”
凌云说:“我认为她和叶总有感情,被外力一激,关系走到明面上,也算成全她了。”
秦杉一针见血:“他们怀着恶意。”
他只是看着呆,但脑子不坏,凌云哼道:“看不惯而已。上次告诉你,她是怎样一个人,你听不进去,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才没阻止他们。我想让你看清楚,不是我对她有偏见,事实就是那样,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秦杉直视着她:“你就是有偏见。”
凌云不忿:“你就这么迷她?知不知道,除了你,昨晚至少还有两拨男人为她打架?要不是我朋友跑了,那就成了亚瑟王和她的圆桌骑士了。”
秦杉转怒为喜:“骑士?有我一个。”
凌云一口气被堵住,缓了一下:“我是想说,她是交际花,这不是我的偏见。”
秦杉眉头紧锁:“我有眼睛,我能看到她是怎样的人。”
凌云气冲冲:“你看到的不是全部。”
秦杉针锋相对:“你也是。”
凌云又被噎住,喝了一大口咖啡:“她最大本事就是捧高踩低,想让你看到她无助,她就是最楚楚可怜的;想让你看到她厉害,她就是最骄横跋扈的。”
秦杉一脸神往,骄横跋扈的乐有薇,他很想见一见。凌云泄气了,这人是真心喜欢乐有薇:“你色令智昏,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秦杉笑了:“我无条件理解她。”
真是天真烂漫,可能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凌云无语:“你确定?”
秦杉认真地说:“确定。她也理解我。”
乐有薇偷笑,理解你有难度吗?凌云嗤一声:“你们才认识多久?你说4月份才认识她。”
秦杉嗯了一声:“你和我4岁就认识了。”
凌云正笑,秦杉说:“白首如新。”他承认自己很乏味,对不喜欢的人和事,他不怕扫别人的兴,“凌云,从今天开始……”
秦杉的语气非常严肃,乐有薇怀疑他快要用完耐心,站起来。秦杉一惊:“小薇?”
凌云脸色变了,乐有薇转身走来。她中午有应酬,穿得算正式,复古款黑色波点衬衫,连肩袖,下摆扎进高腰裤里,几乎是一身黑,也没戴首饰,只敞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纤巧锁骨,但妆容是精心化过的,烈焰红唇,有灼目感,秦杉看得心都要融化了。
凌云不确定乐有薇听到多少,臊得慌,乐有薇唇带浅笑:“为什么?”
凌云就知道夏至不可能不告诉她,她转头看秦杉,秦杉总是很安静,一到乐有薇面前就生动了,双眼发亮,一门心思看她。
凌云冷冷说道:“木头是我朋友,我不希望你利用他上位,但我直接说,他不信。”
秦杉一头雾水:“利用我?”
凌云目视乐有薇:“你的人生目标是扬名立万赚大钱,这话是你说的吧?”
乐有薇笑笑:“所以呢?”
凌云看着秦杉:“做到顶级拍卖师,也实现不了赚大钱的目标,除非走上管理层,要么成为鉴定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她想巴着你。”
秦杉更迷惑了:“我才刚学拍卖知识。”
他在为乐有薇学这些?凌云气歪了脸:“我只想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免得她找你要贝斯特。”
乐有薇也迷惑了:“什么意思?”
凌云恨她装糊涂:“你别说你不知道他爸是谁。”
乐有薇睁大眼睛,凌云冷笑:“你找他,敢说不是冲着他爸去的?”
乐有薇问:“他爸是谁?”
凌云气她还在装:“秦望。”
乐有薇十分诧异,因为秦望这个名字,在贝斯特大大地有名。当年,她观看第一场拍卖会时,就听到有人议论,贝斯特总经理吴晓芸的丈夫秦望是巨商。
在杜老头家里,乐有薇听说凌云的家世后,查过她父亲凌越海的资料。凌越海早些年和秦望是本省建筑业双雄,论行业名气,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凌越海入狱后,秦望的灵海集团更为壮大,子公司在建筑、房产开发和投资领域势头很猛。
乐有薇年初才看到一则新闻,云州新机场总承包工程对外公开招标,灵海集团旗下的空港建设工程公司顺利中标,他们还将联手云州机场地产,在机场附近兴建城市综合体。
目前运营通航良好的云州国际机场,秦望是总设计师,那是他年轻时的作品,据说这是他公司能拿下新机场建设工程的原因之一。
秦杉还是听不懂:“小薇找我要贝斯特?”
凌云说:“她帮你弄走吴晓芸,你难道不会把贝斯特送她?”
秦杉问:“谁?”
乐有薇厚颜地笑:“我都攀上秦杉了,贝斯特就不放在眼里了,我要整个灵海集团。”
秦杉还在冥思苦想,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兄弟姐妹,对吴晓芸也不会有印象吧,乐有薇对他说:“吴晓芸是我们总经理,她是你……”她想说继母,但秦杉把母亲看得那么珍贵,她换个词语,“是你爸后来的太太。”
秦杉拧着眉,母亲提过这个名字吗,或许没有。但是母亲后来连父亲也绝口不提,吴晓芸于他是陌生人。
凌云看看秦杉,他不知道他后妈是谁,她再看看乐有薇,她不知道他爸是谁,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概做错了事。
乐有薇问:“你安排那些人,就是想让秦杉看清我的真面目,拆了我的登天梯吗?”
凌云问:“如果我说我还想成全你和叶总呢?”
乐有薇眉间并无恼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如果只是因为秦杉,我理解。但那些人伤害到叶总的颜面了,你会做这样的事,我很……遗憾。凌云,我们都只能在台上操纵那一时半会的局势人心,不要以为生活也是,有本事,在拍卖上打败我。”
她摆出一副“虽然我处境不妙,但还是很遗憾你这么蠢”的姿态,凌云面孔一热,弯腰去拿包。乐有薇心知她窘得下不来台,扭头看秦杉,揪住他两边的脸颊,谑笑道:“这明明是一张让人一见钟情的脸呐。”
虽然乐有薇并没有对自己一见钟情,但是在夸自己很好,跟家世没关系,秦杉听懂了,被她这么一笑,他的心跳得又急又烈。乐有薇前额的头发散落,有些遮眼睛,他探过手去。
乐有薇邪气的笑声戳着凌云的后背,凌云背上包就走,眼角余光看到秦杉在拨弄乐有薇的头发。乐有薇偏了偏头,自己捋到耳后,无谓的抵抗,只增添了暗通款曲的滋味。
凌云闷头直走,她意识到乐有薇计较的是伤害到了叶之南,但她又能马上找补,对秦杉表达“我对你是见色起心,不是别有用心”。
女人柔柔地撒着娇,男人就信了,还笑得憨头憨脑,呆子可太好骗了。凌云顶着人民群众关切的目光,推门而去。
乐有薇坐下来,把长发盘成球,再解开袖口,把袖子捋上去,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冰水。天热了,凌云穿的是吊带衫,但她穿的还是长袖,秦杉蓦然明白,她不想把伤疤露出来,他有些难受:“小薇,我很抱歉因为我,让凌云伤害到你和叶先生。”
水果沙拉没动过,乐有薇叉起一只小番茄吃着:“我没事。”
秦杉担心地问:“你在公司会很难堪吧?”
“他们网上骂一骂,背后笑一笑,当面看到我,也还是要喊乐小姐乐老师的,我有什么好难堪的?我不活在他们的评价体系里。”乐有薇扬起巴掌,得意扬扬,“欺负郑好的人,上午我扇了两个,真扇。”
乐有薇扇人的模样,秦杉心驰神往。乐有薇问:“你对凌云说,白首如新,从今天开始,要怎样?”
秦杉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认识她。她也是拍卖师,当然知道做拍卖会很操心,她不该使坏。”
乐有薇从购物袋里掏出画框:“奖励你,拿去装《猫头鹰》。听说猫头鹰的日语发音听起来是不苦劳,吉利话,你可以把它摆在工作台上。”
秦杉欣喜地接过:“奖励我什么?”
乐有薇悠悠地说:“高中时,我和同桌女生走得很近,她总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明知我和另一个同学有很深的过节,还整天和对方说说笑笑。我跟她说过几次,后来就疏远她了。把我当朋友,就不要和我的敌人一起玩,这么想,很幼稚吧?”
秦杉说:“会生气,不幼稚。”
乐有薇高兴了:“话说回来,凌云不算我的敌人,她就是太在意我了,所以情绪太紧张。”
秦杉想了想:“嫉妒?”
“毫无必要。我们也就是在玉器方面有重合。”乐有薇又一想,“可能只是攀比,她在从前的圈子当大姐头当习惯了。”
冰水上来了,乐有薇热得要命,端起就喝,一口气喝了半杯,跟秦杉一同离店。山路险峻,秦杉能不开夜车就不开夜车,这会儿动身,就能在天黑透之前回到江家林了。
落地窗外,凌云还没走,正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乐有薇说:“忍得都要跟你的小青梅决裂了,真有雅量。记住啊,以后听到不顺耳的话,要么打回去,要么起身就走。”
秦杉摇头:“开始不是忍,她在说你们实习时的经历,我想多听些关于你的事。”
乐有薇问:“她说我什么了?”
凌云说得最多的是乐有薇对待工作很拼命,那时乐有薇只是小助手,公司各部门,她跑来跑去地协调,所有同事级别都比她高,但她就敢站在对方的座位边,虎视眈眈地监工,撂狠话摆脸子都干过,然后脸一抹,花枝招展地对客户摇尾乞怜。
秦杉想了一阵:“简言之,美貌能干,作恶多端。”
这人的理解能力真扭曲,乐有薇看着他笑,秦杉说得自己也笑了:“凌云找人当众败坏你的私德,我很计较,你教我怎么反击。”
乐有薇说:“不用理她。私德有亏,不影响我当拍卖师。买家来拍卖会,只认东西好坏和价位,不会因为对我个人行为或品质有些看法,就放弃对东西的追求。”
秦杉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乐有薇只好说:“以她的自尊心,她不大会单独找你了。决裂的话,你不用说了。其实,她也算师出有名,我是真的不太介意。”
凌越海入狱后,凌云过的日子,乐有薇不难想象。初入行时,乐有薇跟着同事去清点破落户的家产,他们家财散尽,普遍认为生活已被巨大的水泥板砸下来,封住出路,也不会再有希望了,草草混日子。
阶层的滑落足以磨光一个人的骄傲,但凌云还保留了许多不甘,乐有薇向她看去,她想这其实是可以拯救凌云的东西。
凌云也在看乐有薇,两个人的目光短兵相接,凌云撇开眼去。慈善拍卖晚会上,乐有薇一张利嘴,刚才对她却只说“我很遗憾”,更加诛心。
秦杉有些惊讶:“你不讨厌她?”
乐有薇不觉得凌云那些话很难听,毕竟听多了,她说:“某种意义上,她算知己。我的确很趋利避害,得罪得起的人,我有脾气就发,对另外那些,我就假模假样。还有,有些话,她没说错,你是没看到我另一面。”
秦杉说:“那就等我去看到。”
到那时,你就不会无条件地理解我了,乐有薇对秦杉笑得明媚。秦杉心一抖,小薇今天又特别好看,他满脑子都想亲她。凌云讥笑他色令智昏,他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