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宋渔难得失眠了。
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脑袋涨得难受,干脆不睡了,早早爬起来换衣服、洗漱。
冯秀美买早点回来,进门后听到卫生间隐约有水流声,觉得很奇怪,于是试探着喊了声:“小渔?”
隔了几秒钟,水声停了,门豁然打开,只见宋渔不仅头发梳得整齐,连睡衣都换成了校服。
她蹦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扫一眼冯秀美手中的塑料袋,问:“今天早饭吃什么?”
“买了豆浆跟油条。”
冯秀美走过去,把东西放在餐桌上,以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上下打量自家女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渔扒拉开袋子口:“怎么了?我早起你不高兴啊?”
“哪能啊。”冯秀美笑起来,转身去厨房拿碗筷:“就是觉得我们家小懒猪主动早起这件事太新鲜了。”
宋渔停下动作,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妈!”
“干嘛?”
“你今天能送我上学吗?”
“筷子。”
冯秀美重新回到桌边,拎起一袋豆浆,在上面戳个小口,一边往空碗里倒,一边问她:“怎么又突然让我送了,让陆思渊带你不是挺好的吗?”
思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你们俩,闹别扭了?”
在她看来,俩人都还是孩子呢,吵架拌两句嘴属于正常现象。
“没有。”宋渔用力撕下一大块油条,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就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
冯秀美倾身把碗顿放在她面前,揶揄道:“你就不怕麻烦你老妈啊?”
宋渔“嘿嘿”一笑,嬉皮笑脸的:“那能一样嘛!我不是你亲生的嘛!”
“德行!”冯秀美笑骂道。
而后再次补充说:“还有,你提前跟人家说一声,别耽误他上学时间。”
“知道了。”
宋渔瘸着脚回房间拿手机,然后又坐回桌前。
临到关键时刻,她却犹豫了,来来回回斟酌了半天措辞,都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最后就发了一句:
【我妈说她今天送我去学校。】
-
另一边。
陆思渊从起床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余鸢从手机里翻出来张照片,是去年冬天他过生日的时候拍的合影。
照片上,一家三口围坐在蛋糕前,摇曳的烛火映照在每个人脸上,显得笑容无比幸福。
谁都没有料到短短几个月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余鸢从看到照片就开始哭个不停,早饭也不肯吃了,不说话,也不理人,坐在沙发上像个没有生机的木偶。
祖孙两个又哄又劝,间或再怒骂几句陆宏达不是人之类的,可算是让她勉强喝了半碗粥。
一通折腾下来,眼看就到上学时间了。
陆思渊囫囵喝了碗粥,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到了宋渔家门外,看见那辆自行车还好好地立在窗沿下,他这才松了口气。
深呼吸平复情绪,抬手扯平因为跑动而翘起的衣摆,然后抬手,叩门。
……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根本无人应声。
陆思渊愣了下,猜测可能是没听到。
于是再次抬手,叩响,甚至还加了几分力道。
可惜依旧没有人来开门。
倒是把对面那户人家给敲出来了,隔着栅栏门问他:“找小渔一起上学啊?”
陆思渊闻声转身:“嗯。”
“哎哟。你们没提前说好吗?”那人说:“我看她妈一早就骑车带她走了呀。”
耳边“嗡”地一声,陆思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同时向上涌。
他只能看到对面那人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视野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在飞速后退、远离,周边的光线突然暗下来。
“嘀嘀!嘀嘀!”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无比刺耳,陆思渊陡然回神。
孙青文仍旧骑着她那辆破电动车,摇摇晃晃而来,最终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回头疑惑道:“你这孩子在这儿站着干嘛呢?等会上学要迟到了吧。”
被她这么一提醒,陆思渊像是才想起什么,朝对面那户人家仓皇道谢,然后拔腿就跑。
少年人身高腿长,跟阵风似的就蹿出去了,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孙青文和另一人相视而笑,念叨句::“别看长了个大高个,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稳重。”
……
临近上课,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到处哄闹不止。
大家都在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抓紧聊天,愣是营造出一种马上就再也不能说话的迫切感。
而教室斜后方靠窗的位置,却安静地像片净土。
李希昨天落了张卷子没写,正在闷头狂补作业,无暇闲聊。
宋渔则杵着下巴,皱眉看向身旁。
与大多数人不拘一格的状态不同,这张桌子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也都整齐地摞在一起放置在桌面左上角。
足以看出桌子的主人是个非常有生活规律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到现在都没出现。
宋渔手中的笔尖无意识地点在草稿纸上,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陆思渊不会还在等她吧?
可她不是提前发信息告诉他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宋渔来回纠结时,教室前方忽然传来异动。
“咣啷”一声巨响。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转头。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已,众人迅速收回视线,聊天继续。
宋渔却没动,她看见陆思渊把第一排被撞歪的桌子挪回原位,又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大步走来。
几乎是他落座的瞬间,早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
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陆……”
宋渔刚张开嘴,无奈又只能闭上,目光不停打量他。
陆思渊明显是匆忙赶来的,连上泛起剧烈运动后的潮红,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胸膛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额头处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像是没有看到身边人的反应,他喘过几口粗气之后,便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抽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宋渔碰了一鼻子灰,各种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算了。
她默默收回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英语周报上,一行接着一行扫过去,却一个词都没记住。
心根本没办法静下来。
余光里。
陆思渊还是往常那副样子,脸上没太多表情,垂眸专心致志地盯着课本,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宋渔就是隐隐有种感觉,陆思渊在生气。
因为她没等他吗?
宋渔咬着笔杆陷入纠结。
哪怕她已经决定要跟他保持距离,但两人到底还是朋友。
临时毁约是她不对。
做错了事道个歉总没关系吧?
于是她抓起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快速游走。
“啪。”
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细微响动,哪怕是在安静的教室内,也没引起半点注意。
甚至连收到小纸团的那位,都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是故意假装没看见。
宋渔也不生气,她想得特别明白。
既然是道歉,就得拿出点道歉的态度来。
于是又一次。
“唰唰唰……刺啦……啪!”
陆思渊依旧仿若未见,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宋渔的倔脾气上来了。
大大小小的纸团像雪花似的往隔壁飞,其中有些甚至直接砸在了陆思渊的书上,把单词都挡住了。
可他却碰都不碰,直接绕过翻页。
宋渔也来气了,干脆将头偏向另一边,暗自磨牙。
又是这样!
交朋友哪有总是其中一方单独主动的道理!到底凭什么啊?
她不仅没消气,反倒越想越觉得难受了。
余光瞥到那张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草稿纸,宋渔又换了一页,然后重重吐了口气,抓起中性笔,“唰唰唰”地在上面划了几道。
最终将草稿纸连根撕开下,“啪”的一声,拍在陆思渊面前。
带着怒火,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拍得他桌面上的东西都都跟着跳了下。
许是到了高三,大家都沉稳了许多,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几个人回头。
陆思渊现在想不看都不行了,硕大的“对不起”三个字就这样摊开在眼前。
与此同时,下课铃打响。
他立马起身就要走。
结果刚转身,衣服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陆思渊被迫停步,回头,直直撞进宋渔的眼睛里。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泛着些许水汽,初晨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刚好落在里面,光芒洒在水面上,细碎而耀眼,如一汪清泉映出满天星辰。
就像有什么巨大的魔力一般。
他花了整个早自习,连默背单词都无法平复身体里的躁动情绪,突然就在这一瞬间被抹平了。
宋渔整个上半身都扑在陆思渊的凳子上,手里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下摆,生怕自己一撒手人就跑了。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陆思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轻飘飘的,带着十分不易察觉的鼻音。
“对不起。”他说。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