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周六,上完下午第四节课后就可以提早放学,享受每个星期为数不多的假期了。
下课铃打响的瞬间,整个学校瞬间炸开了锅。
“小渔儿,你快点。”李希催促道。
“马上。”
宋渔应了一声,一股脑儿地把东西塞进书包里,背上就走。
当然,临走前也没忘跟新同桌打个招呼。
“拜拜!”
陆思渊闻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犹豫了一下,刚要回应,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已经混入人群,消失在教室门口了。
陆思渊默默将伸出去一半的手重新收回来,低头继续整理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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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自四面八方涌出校门。
宋渔和李希各推着一辆自行车,照例站在校门旁告别,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个周六都会上演一次。
以学校为中点,两人的家刚好位于两侧,距离算不上近,除非必要,周末几乎很难相遇,这对整天腻在一起的小姐妹来说非常痛苦。
李希发出邀请:“小渔儿,你明天能出来吗?我们去书店逛逛呗。”
还没等宋渔开口,另一道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让让!让让!”
青春期男生典型的破锣嗓子,能难不让人注意。
来人骑着车,横冲直撞的,随后车头一拧,单脚支地,自以为帅气地来了个急刹车,停在李希身后。
只是他似乎没把握好速度,有点骑过头了。
耍帅失败,他懊恼地抓了下头发,又挪腾着往后退了一点。
李希看得直皱眉,脸上的嫌弃神色丝毫不加掩饰:“胡成礼,你干嘛啊?”
胡成礼嘿嘿一笑:“没事没事。”
李希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样,小渔儿,去吗?”
“去哪啊?”胡成礼问道。
“还是不了。”宋渔摇了摇头,一脸苦大仇深:“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班留了那么多作业。”
明明只是放个周末,班主任居然留了三张卷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想的!
李希倍不再勉强:“那好吧。”
宋渔原本打算再聊几句,余光里忽然闯入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她当即改变主意。
“我先走了,你们俩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周一见,拜拜!”
她迅速丢下一句后,推着车掉头就跑。
李希转身跨上车,招呼胡成礼:“行了,走吧。”
胡成礼差点没反应过来,猛蹬几下追上去,问她:“宋渔旁边那人谁啊?”
他一边问,还一边不时回头张望。
“新同桌。”
“新同桌?”胡成礼继续追问:“咱们年级的人我都认识,我怎么不记得他啊?”
“得了吧你,可别吹了。”李希瞥他一眼:“整个年级接近六百个人,你还能个个都记住啊?”
胡成礼有点急了:“不是,我不说都认识吧,起码混个脸熟,但那个人我真没印象。”
李希扑哧笑出了声,没再逗他:“你不认识就对了,今天新来的转校生。”
“啊?”
“行了,你快点,我饿死了,我要回家吃饭。”
-
另一边,宋渔推着车,一路小跑追上陆思渊,充分发挥乐于帮助同学的精神。
“陆同学,你家在哪啊?”
陆思渊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刚来,可能不熟悉情况,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陆思渊依旧没吭声。
“陆同学,真的,我一出生就在这儿,晋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
宋渔就像个推销员,卖力地介绍着自己的热情,大有一副他不答应,她就绝不停下的架势。
陆思渊突然停下脚步,想让她离远点,别来烦他。
可一转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却突然堵住了。
那样澄明的目光,她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帮助新同学。
宋渔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盯着自己半天没动,歪了歪脑袋,问他:“嗯?怎么了?陆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陆思渊轻轻吐气,报出一个名字:“平安巷。”随后继续向前。
“哎?平安巷?”宋渔眼睛一亮,追在他身后,惊讶道:“我家也在平安巷!好巧啊,我们居然是邻居哎!”
-
平安巷,地处晋水市城东,属于老城区,这一片几乎都是平房,被一条条细长小巷分割成规则形状。
巷口有一棵老槐树,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枝繁叶茂,巷子里的居民没事就喜欢坐在下面乘凉。
后来,众人干脆一商量,直接在树下搭了个木床,这就更方便大家凑在一起闲聊了。
四月,正是晋水市一年中温度最舒服的时节。
暮色斜阳,几个中年妇女坐在木床上,一边择菜,一边共享信息。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红色毛线开衫的微胖女人,名叫孙青文。
“哎?你们听说了吗?余阿婆的女儿好像带着孩子搬回来住了。”
旁边那位一脸吃惊:“你说谁?”
“还能有谁,就那位啊。”孙青文转头朝巷子里怒了怒嘴,反问道:“咱们这儿还有第二个姓余的吗?”
“哟!真的假的,挺多年没见她回来了吧。”
又有人插话道:“不是说嫁了个有钱人吗?怎么突然就搬回来了。”
“那谁知道了。”孙青文将视线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秀美,你看什么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冯秀美抬起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说:“没什么,我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我们家小渔还没回来呢。”
孙青文不甚在意,劝道:“害,孩子嘛,都贪玩,在路上随便磨蹭磨蹭,晚个几分钟也正常。”
说完,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头凑近,压低声音问道:“你跟余阿婆家女儿不是初中同学嘛,你知不知道她什么情况啊?”
冯秀美摇了摇头:“我没听说。”
孙青文一脸惋惜,随后又立马换了副表情,分享自己得来的消息:“我听说人家根本没跟她结婚,她就是小三,被人家……”
“妈!!!”
少女清亮的嗓音划破天际,同时也打破了八卦的氛围。
宋渔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认出了自家老妈,兴奋地挥舞着胳膊。
“哎!”
冯秀美应了一声,把择好的菜收起来,溜下木床准备穿鞋。
八卦只停了一瞬,孙青文继续道:“被人家老婆知道了,回来躲灾呢。”
“老孙!”冯秀美吓了一跳,赶紧呵止:“别说了,孩子在这儿呢!”
“行行,知道了。”孙青文连连点头,到底没再继续。
“孙阿姨,刘阿姨,杨阿姨。”宋渔走近,挨个问好。
少女带着笑意的甜软嗓音哄得几人心花怒放。
“哎,好。”孙青文笑道:“小渔放学啦。”
“嗯。”
陆思渊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孙青文自然没有错过。
“哎哟,这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呐。”她夸赞道。
宋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介绍陆思渊:“孙阿姨,他叫……”
不待她说完,冯秀美已经穿好了鞋子,径直起身走到两人面前,顺手接下女儿的书包,目光却看向陆思渊,轻声问道:“你就是阿鸢的儿子吧。”
被迫同行一路,陆思渊几乎没对宋渔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已经尽可能在拉开两人的距离,只盼着能早点到家,然后各奔东西。
但他没想到会在胡同口遇上其他人,他做不出来在长辈面前转身就走的行为,于是只能暂时停下脚步。
他更没想到,有人能直接认出自己。
而且听对方的称呼,似乎跟妈妈很熟稔。
小城邻里关系的亲近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陆思渊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头:“阿姨好。”
“嗯。”冯秀美朝女儿使了个颜色:“走吧,回家。”
转身的瞬间,她刻意落后半步,挡住了身后探究的视线。
很快便到了宋渔家,母女俩在门口站定,冯秀美客气道:“有时间过来玩。”
宋渔把自行车立在窗户下面,附和点头。
“阿姨再见。”
陆思渊礼貌道别,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临近门前,宋渔又转头往看了一眼陆思渊离开的方向。
冯秀美换了拖鞋,一边提着菜往厨房走,一边催她:“抓紧把门关上,等会蚊子进来了。”
宋渔“哦”了声,关门,换鞋,然后抱起书包,踢踏着走进房间,坐到书桌前。
屁股沾到椅子的瞬间,她先叹了口气。
只要一想到那三张数学卷子,她就觉得头都大了。
宋渔不情不愿地翻着书包,慢吞吞地把卷子抽出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印刷体中间,陡然闯入一片红色。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犹豫两秒,把书包丢在脚边,起身拉开房门。
厨房里,各种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正在演绎熟悉的多重奏。
宋渔磨蹭到厨房门口,扒在门框边往里面探头探脑:“妈,今天晚上吃啥?”
“海带炖豆腐,我买了皮皮虾。”冯秀美头也不回地说。
“哦。”
隔了一会儿,宋渔又喊了声:“妈。”
冯秀美这次回头了,不耐烦地扫她一眼:“有话就直说,跟你老妈还吞吞吐吐的。”
宋渔顿时乐了,也不磨叽了,直接问道:“妈,你怎么认识陆思渊的啊,他不是今天才转学过来吗?”
“哦,他啊。”冯秀美用漏勺把皮皮虾从盆里捞出来,颠两下控干多余的水分:“他是你余阿婆的外孙。”
“啊?余阿婆的外孙?我之前怎么都没听过。”
“你没听过正常,他……”
冯秀美说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转而道:“跟你又没关系,没事瞎打听什么。”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宋渔一时间有些愣怔。
“抓紧回房间写作业去!”冯秀美继续说。
宋渔知道自己肯定问不出什么了,她失望地转过身,趿拉着拖鞋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头问道:“爸爸下周回来吗?”
冯秀美正在跟炉灶做斗争,用的念头有些久了,每回打火都得拧上好几次。
闻言,她直接说:“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那工作,几个月不回来是常事,他这回走了才一个月吧,回来还早着呢。”
“你抓紧回去写作业,等会儿就吃饭了。”
“哦。”
宋渔撇了撇嘴,这回终于不情不愿地走了。
—
临近巷尾的一处房子,屋子里没开灯,太阳最后的余晖从窗外斜插而入,室内一片昏黄。
陆思渊推开门,看到沙发上那个朦胧黑影,愣了两秒钟,喊了声:“外婆。”
一道略到苍老但还算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回来了。”
“嗯。”
陆思渊换上拖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打量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
余阿婆看出外孙的想法,率先开口:“你妈在睡觉。”
“哦。”陆思源点了点头:“她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余阿婆说:“中午吃了半碗米饭,下午看了会儿电视就说困了,估计也快醒了。”
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琐事,听在陆思渊耳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也稍微垮下来点,说:“那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余阿婆想了想,起身跟了过去,看着转眼间就长到这么大的外孙,温声询问:“你呢,你今天怎么样?”
陆思渊动作一顿,快速答了句:“食堂还好。”
“我不是问你食堂。”余阿婆又问:“思渊,学校的环境能适应吗?同学们怎么样,好相处吗?”
“也还好。”
话音刚落,不知道怎么回事,陆思渊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及那张喋喋不休,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嘴。
“挺热情的。”他又补了一句。
余阿婆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放心了,点了点头,不忘嘱咐道:“跟同学们要好好相处啊。”
“你快做作业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先去做饭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顺手将房门带上。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陆思渊绷直唇线,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拿起一旁的中性笔。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隔着一道门,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很熟悉。
恍惚间,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只有窗外不时走过的人影,电动车碾过撬起的石板时的“咔哒”声,还有不断传来的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的饭菜香气,正在时刻提醒着他。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