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站着，一脸漠色，垂着眼眸看着王小明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红着眼睛，一脸的难过，像个孩子一样，但是他没有哭。

或许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你们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吧？”

王小明手指捏紧林伊的裙摆，调查过了，所有的都调查过了。

“那你们，应该知道，其实我不是什么所谓传说里的神吧？”

王小明却反而眼睛里亮起精光，那神情好比哥伦比亚发现新大陆：“林小姐，在你来之前，或者调查到你的信息之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存在？要是真有神的存在……

林伊挑眉，示意王小明继续说。

看着林伊的表情，王小明突然笑了起来，最后止不住了，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笑，笑声之响亮，媲美乔之笑，似乎下一秒实验室的玻璃就要碎了。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命运之有趣确在于之无常。

林小姐，你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吧？最开始就被选去做实验的那一批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你，林小姐，我不得不佩服您，您是一个专业的演员，竟然哄骗了那么多人，自然派的人要是知道他们把唯一的希望亲手送到了自己的对面，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了呢？”

“猜出来了？王教授你是第一个猜到的。”林伊笑了笑，席地而坐，抓着身边沙盘里的沙，又看着沙一点点从手心里落下，“不过，不是他们送我过来的，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王小明听到这里，这才停下打滚的动作，坐在林伊对面，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道：“愿闻其详？”

林伊拍拍手，眼神有些百无聊赖，“我能控制自己的记忆，你说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所以，第一次的被迫实验，人体实验多恐怖呢？

当第一次身为研究员人类还拿不稳手里的刀，颤颤巍巍，也必须把那手术刀扎进她的身体里。

火烧、电击、冰冻、土埋……

啊啊啊……

好痛啊好痛啊……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

十三万七千九百零二刀，232次金缕时间，自然派的造神计划，成功了。

最开始，林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中，为什么她要去承受那些痛。

所谓造神计划，其实本来就是谎言，最开始是自然派给自己编造的谎言，最后，造神计划变成了林伊给自然派编造的谎言。

他们不知道林伊还有记忆，从没有失去过记忆，因为一开始“时间”对她的影响就没有奏效过。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样的人应该早就疯了，或者早点躲开，但是林伊不一样，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派想要什么，这个世界想要什么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当然在某人面前撒娇的时候不算，每当裴熠用那样心疼的目光注视她一次，她内心的创伤就持续被治愈，那是对她来说独一无二的良药。

王小明听明白了林伊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记得所有事情的人并不多，不管从主观原因还是客观原因来说。

“你……”

主观原因是，99.9%的人承受不住那时间的力量。

而客观原因是要是早就知道这么多事情，很多人会选择逃避、藏起来，比如他，中间好几次，他早早躲起来，不参与这些破事儿，爱咋样咋样吧，毁灭吧，他是这样想的，但是每一次，总有人走进他的视野里，或坚韧，或勇敢，或无辜，他看不下去。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人说他是懦弱，自然派的人是这样说的，有人说他是内心柔软，巩筠仙说的。

巩筠仙证明自己很多人都不记得了，但他会记得一辈子，哪怕这样的人生还要重复一万次，那他也会一万次寻到她，站在她身后。

林伊笑着看着王小明：“别这样看着我，王教授，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演员，演戏，我是专业的。”

见王小明还是没有说话，林伊又说：“其实，我知道您，王教授，我也知道巩老师，你们都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我能坚持下来的原因和你一样。”

王小明看着林伊纯澈的双眼，突然耳朵一热，老脸一红，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热流涌过，火辣又滚烫。

“傻孩子，就算是你知道一切，但是……那还是很疼啊。”

那该有多疼啊。

王小明热泪盈眶。

林伊知道他在说什么，想着这边试验所的实验，就是分享一点所谓实验样品，难怪自然派的实验总是先一步比他们成功呢……

“就算这样，你也不恨吗？”

恨过，她最仇恨世界的时候，想过毁灭全世界。

林伊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良久之后，她只是说：“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不是吗？”

经受过千刀万剐的身体早已经坚韧无比，但是她的心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柔软，“王教授，如果您对我仍有仁慈之心，那就在下一次，让我失去记忆吧。”

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下一次是什么。

王小明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我知道您的坚持，知道您将我叫下来的原因。”林伊说着，眼睛再一次望向巨大的沙盘，“‘劝谏’对我没有一点用，但是你要做的事情正好是我要做的事，那便不需要‘劝谏’，王教授，给我更多的信息吧。”

王小明抿嘴，本来大义凛然的话，第一次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王小明开口说道：“这个计划是我们最开始提出过一个计划，最后因为听起来，不管我们一直坚持的万象计划，还是自然派的造神计划，这个计划都更像是天方夜谭，所以被按下了，名为‘无尽灯’计划……”

……

当天夜晚，一号基地接收到了继天穹破裂之后的又一个坏消息，三墙和二墙持续被袭击。

一号基地位处平原，东南山脉绵延，其他三个方向延伸出去堪比雨林，密密麻麻的森林，其中西南方向的星海森林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从几个方向的森林里涌出的凶兽杀的残存的人类一个措手不及，一号基地损失惨重，本就十之去九的生存者，如今再一次消逝近七成。

三天后，霍玄玉接到最后一个基地生存者的传讯，十二号基地灭亡。

十二城，消亡的速度出乎人意料的快，但若是放到一个金缕的时间单位来说，那么这一次的人类消亡速度已经算的上是最慢的一次了。

这个蜉蝣说的。

蜉蝣，这个世界的时间帮扶者，帮扶者，或者说合作者，毕竟不管是什么族群在面临整个世界的毁灭，大家都会统一一样的立场。

话题回到十二城的覆灭，这个也许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是通过100%十二城管理者的默认的。

区别在于有的人醒悟的早，有的人醒悟的晚，有的人已经麻木，有的还没有习惯。

林伊再一次见到裴熠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和裴熠分开的这段时间，时间像是被加速，过得特别快，她穿上了研究所的白色长袍，每天和王小明奔波在试验室里，除了霍玄玉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实验。

这一个月她去了很多地方，除去之前的八号基地，十二城中剩下的其他地方她都去跑了一遍，也都是裴熠跑过无数次的地方，她都仔仔细细看了。

敲定生机之塔选址的那一天，宋隽回来了，随之一起回来的，还有裴熠。

那一天是难得的晴日，虽不至于冰雪消融，但是看见裴熠的那一刻，林伊觉得这是这一段时间她最靠近温暖的那一刻。

事实上，从裴熠消失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世界的凛冬就开始了。

暮色四合，裴熠的眉眼在冷清的夜色下有些模糊，但他的背脊笔挺，浑身透露出来的清贵之气让林伊不难想象，哪怕是在旧日，裴熠一定也有无数的追求者。

他一如既往寂静在随意的一处，沉默无言，像是一座遮挡风雪的高山，像是一棵遮掩烈日的大树，但不管是谁站在他的身前，被他的目光长久的注视，都能感受到无限的安全，那是一种难言的安稳。

他的下巴长了一层轻轻的胡渣，脸色也有些疲惫，但说话还是轻轻的，很温和

“好久不见，伊伊。”

低沉的声音传到林伊的耳畔，她竟然一瞬间想落泪的冲动，除了演戏的时候，那是一种久违的生理反应，这一个月，她都已经接受裴熠或者已经死了的结果，每一天都推进“无尽灯”计划，脑子里每一天都在期盼着下一次的重逢。

没想到，命运待她总是仁慈了一次，给了她更多的时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林伊摊着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裴熠紧紧拥住了她，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裴熠唇已经覆盖上来，林伊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