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白马寺的路上,阿宸帮我处理眉后的伤口。
伤口比我想象中要深,我看着铜镜中眉后的位置,心想着不会结疤吧。
一旁的珠娘的眼眶红了,她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一直跟着女郎的话,女郎也不会被人撞到。”
我不以为意地说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不就是流了点血嘛,过几天就好了。”
我刚说完,阿宸手下一重,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珠娘听到我的话后,虽然眼角仍挂着泪花,但也停住了哭泣。
涂完药后,我抖动了一下额前的发帘,然后将伤口遮盖住。这伤口虽说不大,但却在脸上,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
透过铜镜,我偷偷地观察阿宸此时的表情,只见她表情凝重,好似并没有听到我方才对珠娘说的话。
比起珠娘的哭泣,阿宸的沉默更让我不知所措。
-
有资格参加行佛仪式的人,不是皇亲贵胄,便是朝中重臣,但白马寺的聚会筛选标准就没有那么严格,故而希望借此机会攀龙附凤的人不在少数。
而身居高位的贾充,无疑是许多人想要攀附的对象,于是乎我刚一下车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完全违背了我破相后想低调行事的初衷。
我看向贾充,却见他面带微笑,老练地同各种人客套着。贾充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得不说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所幸大家的目标都是贾充,所以我便从人群中挣脱了出来。
这白马寺门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贾充的马车刚驶走,便有一辆新的马车停在方才的那块地上。但与贾充从马车下来的景象不同,那辆马车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心。
马车上走下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皆五官立体,眼睛深邃,不像是中原的长相。
我询问一旁的元玉:“他们是?”
一旁的元玉说道:“那位匈奴送来的质子刘渊,旁边应该是他的养子刘曜。”
这么想来人们不上前打招呼倒也说得过去,若真与匈奴质子交往过密,反而容易落人口舌。
刘渊似乎对这个情况有些尴尬,反观他身边的刘曜却是毫无波澜,甚至可以可以用毫不在意来形容。
我不由地多看了刘曜两眼。
珠娘蓦然的来了一句:“我之前听别人说起这刘小郎都说是白眉赤眼,但他的眼睛分明是蓝的呀!”
与刘渊不同的是,刘曜生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眼中带着不被驯服的桀骜之气。
有些人在黑暗沼泽中苟且存活,而有些人则能在阳光下肆意为之,而刘曜便属于后者。
刘曜今日穿着一套规制的晋国服饰,这套服饰与他身上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在我看来,他更适合游牧民族的长袍靴子,更适合驰骋草原。
正想着,刘曜突然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那个眼神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不断蹂躏挤压我们之间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
我移开了视线,很明显刘曜将我当成了敌人。
-
为了这个庆典,寺庙的僧人会提前一日将牛头旃檀、紫檀、多摩罗香、甘松、芎藭等多种香料研磨成泥,再浸泡于装有泉水的净器中,待到翌日,泉水便沾惹多种香气。
寺庙中央摆置着的方坛,方坛上放置着释迦牟尼太子像,太子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到场的达官贵人依照佛寺排好的顺序,依次走到太子像前,舀起僧人早已备好的香水淋到太子像身上,再舀起一勺泉水复浇到太子像身上,而后再取少许方才洗像之水淋到自己的头上,待浴佛程序结束后,再烧上香祈福。
中午寺庙给他们这群人准备了简单的蔬菜肉糜、和面条。佛教刚传入中国不久,此时的和尚仍可以食荤,。菜色虽简单,但很考验厨师的功力。
我正吃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噗嗤一声,看过去,发现坐在对面的一个人正看着我在笑。
那人我在门口见过,叫任恺,就职侍中,这个职位说大不大,但因为与皇帝接触密切,所以深受皇帝看重。
任恺的妻子是齐国长公主,按辈分来说就是曹操的曾孙女。任恺所在的任氏虽不是大家族,但其家族却靠才学品行为其求得长公主为妻,可见其学识品行之了得是得多深入人心。
但任恺一直和贾充不对付,双方有事没事都会找些事给对方添堵。
任恺对着我说道:“没想到贾公的女郎性情如此豪迈。”
这话看似是玩笑,但杀伤力可不小。
西晋女子以温柔贤惠为佳,所以在这种场合说女子豪迈,无疑是在说对方粗鲁。再加上贾充的名声本就不好,人们自然会添油加醋。
我看向贾充,却见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我笑道:“哪里哪里,我与任公不过初见,吃个饭也能得到任公如此用心的观察,是小辈之幸。”
我说完这话之后,席间其他人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众人都知任恺和贾充一直不对付,刚开始任恺笑我吃相豪迈,大家只觉贾充没有教好,如今我这话一出,大家则认为任恺为人心胸狭窄,平日找贾充的茬就算了,连他家的小辈也不放过,实在不是大家风范。
任恺本是在官场受气,想通过我让贾充不痛快,但不曾想我会直接怼回去,顿时哑口无言。如今他只要再说一句,便会毁了他建立起来的宏伟形象,于是他只好假笑着,举起酒面对着贾充的方向敬了一杯。
我见任恺此举笑意加深,吃得更欢。
如今有了任恺这前车之鉴,也没人敢堵上自己的名声来指责我吃相不好了。而坐在我一旁的贾充见自己多年的对手吃瘪的表情也是很高兴,胃口也大了几许。
大快朵颐之际,我突然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自己,这视线聚焦,让我都感觉我头顶都要着火了。
我皱起眉头,向远处看去,而后便见那刘小郎正看着自己。
我有些不爽,刚才是我先打量他,他生气也是有理,现在这算什么?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吗,真当我这二十五年是白活的吗!
于是我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刘小郎见我瞪了他,先是一愣,而后低下头。
我见他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偷笑,于是气更是不打一出来。
-
夜晚,我和阿宸珠娘偷跑到金市上玩耍。
为了庆祝浴佛节,金市举办了一场灯会。
不同于现代的霓虹街灯那般通明,西晋的灯火如繁星,朦胧微弱却又光亮。点点星火是盏盏灯火,一盏连成线,一线再成片,簇拥成金市的夜。
夜晚的金市少了车马的窜行,却多了步行的路人。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花灯被挂于墙,被执于手,被漾于河,花灯的繁杂纹路同河水的粼粼水波杂糅交错。
我停在一个摊位前喊道:“店家给我四个花灯!”
店家一看有生意上门,立刻热情道:“女郎是想要哪四个花灯?”
我看着摊位上摆放的花花绿绿的花灯,花灯上大多绘制的是生肖花卉,我回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三人,用略带命令的口气说道:“你们每个人给我挑个好看的花灯来。”
和他们相处多了,我也逐渐摸清了一些规律。
有些事情若是用商量的语气同他们说,得到的必然是一堆大道理,劝你这也别做那也别做,但若是直接用命运的语气,他们便会直接执行。
如今便是这样,他们几个听到我的命令后没有辩驳,而是直接进了挑花灯的行列中去。
珠娘挑好后,蹦蹦跳跳的来到我跟前说道:“女郎我们挑好了,你看!”
珠娘挑了一个小白兔的粉边花灯,白兔画的很精致,尤其是它毛茸茸的毛发画的尤其逼真。
阿宸则挑了写有字的花灯,纯白素净。而那元玉......我本以为他是男生应该会挑些凶猛野兽,但不知为何挑了个小狐狸花灯。
“元玉哥哥!你竟然挑了那只小猫花灯!我方才就在纠结是选它还是小白兔,待会你这个借我玩会可好?”珠娘跑到元玉的跟前哀求道。
元玉见珠娘这模样,微笑的点点头。
我忍不住纠正道:“那个是狐狸。”
珠娘皱着眉看着花灯上的图案,似乎看不出那是护狐狸。
阿宸忽然看向我说道:“女郎,你呢?”
我看看着摊位上一个个色彩繁复的花灯,最后指着一个用蓝色颜料绘成的山河花灯道:“我要那个!”
店家见状,立刻谄媚的上前道:“女郎真的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里最贵的一个花灯,这贵就贵在画这个花灯用了蓝色颜料,这可是极其珍贵的,就连那些达官贵人都不能随意适用这款颜料......”
我此时只想去玩,并没有什么心思听店家的话,于是催促着元玉付钱后,便往金市最热闹的地方跑去。
我们一行四人,每个人的步伐速度都不一样。
我冲在最前头,时不时会回过头去催促他们走快点。
路上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正当我转过身再次催促他们走快点的时候,怎料后背直接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带着的那副节日面具也跟着掉在我的脚边。
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传来,我转过身,原是想道歉,对方却直接捡起地上的面具,然后跑进了人群之中。
珠娘他们看到了我撞到了人,吓得不轻,赶紧上来问有没有受伤,我摇摇头,再次看向那人方向的时候,却不见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