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进山,空气越潮湿,附着在皮肤上,让人不禁打冷颤。之后的路桑绿昏昏沉沉的,只记得不停地颠簸摇晃,这辈子最难走的路,莫过于此。
“桑~小~姐~不要睡觉。”
姜央称呼桑绿时,总会似有似无的拉长,这会儿拉得更加明显,透着股缱绻粘腻的暧昧味道。
在昏暗的天色下,这股暧昧显得有些危险,桑绿本能的抗拒。“姜~小~姐~,你为什么这样叫我?听起来好……奇怪。”
九黎传承中,似乎没有巫女魅人的记载,但进山后,姜央似乎总在莫名其妙的靠近……
“三……桑~小~姐~你的名字好难叫。”
桑绿:……原来是这家伙普通话不标准。
“桑~小姐,到了。”
简直是天籁之音,终于到了!
桑绿意识回归了一些,发觉车子停在一处院子的小竹棚里,朝北几步路是一座三层木屋,陈旧暗淡,一楼左侧墙壁被木材竹片堆满,右边的墙壁是几个木架子,每一层都放着筛子,不知道上面晒了什么,满满当当的。
整栋房屋只露出门和窗户,像只精疲力竭的驴,浑身上下都驮满了货。
好忙的屋子啊。
姜央不等桑绿反应,一步跨上后座提下行李……以及人。
桑绿站稳身子,不自觉发了一下抖,山里的气温比山下要低得多,加厚的防风衣也抵挡不了多少。
姜央停好车,顺手帮她提行李,见对方抱着芦笙不放。“你的芦笙很贵吗?”
桑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是…”
“你被骗了。”姜央忽然笑了一下,仿佛对方被骗是什么可笑的事。
桑绿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跟着她进屋。
天色已晚,黑蓝色笼罩大山,并不算全黑,堂屋的两扇门有镂空雕琢,中间空着的部分用纸糊着,有些许破损的地方,暴露了其中的一些秘密。
桑绿走过堂屋,闻到冷寒的檀香,与姜央身上的味道同源,余光覷进破洞,供桌上的人像在夜色中隐隐描出轮廓,姿态诡异,不似寻常人印象中的神像,没有神性,有些瘆人。
桑绿没敢多看,紧跟姜央。
过了堂屋,姜央推开了右侧第二间屋子,将桑绿的行李放在门口。“桑小姐,你睡这里,最右边的那屋就是厨房,里面有热水,你可以自己倒来喝。”
“谢谢,劳烦了。”
桑绿上下打量屋子,房间不大,但很空旷,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
床不大,宽约一米,上面铺着一床布单,比床大得多,四周垂了下来,几乎盖住了整张床,布单上压了一层厚厚的山棕垫子,扎实紧密,应是纯手工编织。
姜央取了一床褥子,压在山棕垫子上。“褥子好新的,过年才用的。”
桑绿连连道谢,她自己有带被褥,也不好回绝对方的好意,况且这山棕垫子,她曾买过几次,总是买到偷工减料的,没曾想到大山里能体验一下,已经足够惊喜了。
姜央嘱咐几句便留桑绿在房间里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桑绿并不打算用这里的柜子,行李箱权当柜子用,取出睡衣裤就坐在床上休息。
床很高,坐下后脚掌无法着地,空荡荡的晃着。
桑绿颠簸了一路,累得很,缓缓躺下,睡意马上找上了门。
铿——
重物落地的闷声,不响,但足以让人不安。
桑绿瞬间惊醒,悬空的脚掌应激地一跳,脚后跟砸在床底挡板上,发出空空的鸣声,回响在空荡的室内,听起来很不舒服。
一抬眼,硕大的钢琴出现在自己床前。
姜央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埋怨。“这个东西比我的小猪还重。”
桑绿震惊,这么大的钢琴,两个壮汉才费劲抬进车里,姜央一人就抬下来了?“你……你不是说要请人抬吗?”
“我以为两个人才能抬动,怎么也得有两只猪那么重。”
姜央大拇指和食指抿出一条小缝。“我刚刚试了一下,就比一只重一点点。”
桑绿:……这山寨的重量是以猪为单位的吗?
姜央拍拍手上的灰。“好了,你睡吧,我走了。”
桑绿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来,早已没了睡意,再看向钢琴,突兀地出现在古朴的房间中,本就扎眼,硬朗漆黑的线条在灯光下,闪着令人不舒服的冷意,像她妈冷不丁的责骂。
桑绿连忙披上布罩。
嗯,感觉好多了。
滋滋——手机屏幕亮了一瞬,马上就挂了。
桑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钱老太,马上回拨,却没有信号。
她举起手机满屋子找信号,晃到后院才依稀摸到一点。“喂?钱姥姥,听到吗?”
电话那头的苍老女声很模糊,断断续续。“桑桑,我听你姥姥说你进山寨了?”
“是的,折腾了一整天,好歹是落脚了。”桑绿想起进山的折磨,脚底直犯凉气。
“那就好,那就好,一定要注意安全。这帮寨民顽固不化,要是被她们发现你的真正目的,打你一顿都算轻的,就应该让警察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一群盗墓贼!”
桑绿牵起一抹憔悴的笑。“哪有这么夸张。”
“哎!当初考古队报警了,几十个警察上山也没讨到便宜,他们可真敢动刀动枪的,老曲的腿你也看到了,都是活生生的证据。”
桑绿想起那个阴沉跛脚的男人,疲惫的心头又覆上一层忧虑。“我会小心的,情况不对我姐会救我。”
“哎哎,有乐书记在,我就放心了。”
桑绿挂了电话,隐隐觉得馆长的话有些奇怪,可脑仁一阵阵发涨,抓不住重点。
“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的女声吓桑绿一跳,她刷得一下回头,藏起手机。“我…我找卫生间,啊对了,房间里好像没有卫生间。”
姜央还穿着那身衣服,苗刀也没撤,食指在刀尾上轻敲。“你喜欢在外面上厕所?”
桑绿大脑一顿,知道自己犯蠢,谁家的厕所会在外面?“我…”
“跟我来。”姜央牵起她的袖子,拉她到一间小屋的旁边。
小屋只有一人高,黑黢黢的,四周杂草丛生,不长草的地方,压了两块石板。
走进了,桑绿嗅到一股浓浓的牲畜臭味,虽不至于反胃,但也不想再靠近一步。
姜央俯身拉开石板,露出巴掌大的缝隙,屎臭味扑面而来。“这里就是厕所,上吧。”
“什…什么?”桑绿怀疑自己幻听,眼下席天幕地,一点遮挡东西都没有,露天上厕所?
姜央歪了歪脑袋,额前碎发撩过高耸的鼻梁,痒得耸了耸鼻尖,五官微皱,减弱了攻击性,像是在努力包容对方的无理取闹。“你不喜欢吗?”
桑绿强颜欢笑。“我更喜欢室内。”
姜央哦了一声,拉着她绕了木屋一圈,来到一个低矮的门前。“进去吧,室内的。”
木门没有门,只有一个被时间磨得光亮的门框,上方垂着一块黑蓝门帘,门帘没到底,黑漆漆一片。
桑绿心沉了下去。“有灯吗?”
姜央嘴角撇了撇,不耐烦。“没有。”
桑绿纠结了一会,打开手机电筒,探了进去。
地面不干净,而且凹凸不平,遍布一滩滩黑色的不明物质,每一滩黑色物质上都不少三叉脚印,将整个地面勾连的不堪入目,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异味似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桑绿这下真的反胃了,捂嘴退后,撞进了姜央的胸口,清新的竹香沁人心脾,驱走了不少嫌恶。“那地上是什么?”
“哦~那是小鸡的便便,昨天睡在你家,没有打扫,刚刚我才放它们出来玩,它们一定憋坏了。”
桑绿从她怀中起来。“我…我不上了。”
姜央拽住她,控制的力道不大,但无法摆脱。“快上,你会憋死的。”
桑绿第一次连生理需求都无法自控,熟悉反感的控制欲刺激她的逆反。“姜小姐,我有权利决定自己上不上厕所,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我的意愿——”
“那我构成犯罪了吗?”
桑绿愣住,随后强硬起来。“是,你犯罪了,放开我!”
“可你下午说刑法具有谦抑性,寻常的生活行为不能算作犯罪,重刑重罚的社会会人人自危。”
桑绿语噎,这记性真好。
姜央手上的力道加大,掐得桑绿生疼。
她看向小黑屋的眸子里,隐隐发亮,低头凑在桑绿耳边。“如果我违背你的意愿,强行送你进去上厕所,不想上就不能出来,构成非法拘.禁.罪吗?”
“嗯?回答我,桑小姐。”轻飘飘的话藏着狠意。
——老曲的腿被打断,直接就扔到山下了,几十个警察上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桑绿心里发寒。“我…上就是了。”
姜央松开她,手指轻敲刀尾,仰着下巴俯视她,什么话都没说。
桑绿掀开门帘,呼吸顿了顿。
身后手指敲刀尾的细微声音磕进桑绿心头,每一下都是催促。
桑绿屏住呼吸,小心踩着便便间的缝隙进入……
居然是坐坑!
黑暗中看不清坐坑的边沿是什么情况,要知道,鸡,是会飞的。
那一刻,桑绿的心都死了。
“姜小姐,你不必站在门口等我。”
门帘下的双腿钉在草地上,刀尾有规律的颤动。
“有人跌进粪坑淹死过。桑小姐,既然有过这样的前例,那我就有预见危险的可能性,如果你淹死了,而我没有保护好你,会不会构成不作为的过失致人死亡罪?”
姜央念多了桑绿的名字,适应得很快,不再拖拉着音,可粘腻的暧昧不再,本性的冷漠露出,透着满满的讽刺。
桑绿此刻就想投粪自尽,碍于对方的淫威,闭嘴不言。
姜央等了一会不见反应。“桑小姐,你掉下去了吗?”
桑绿:……
刀身停止晃动,门帘下的腿动了。
桑绿忙出声阻止。“我没掉下去!”
姜央顿住脚步,刀身又恢复了原来的颤动频率。“好的,我过一会再喊你。”
坐牢都没这么看着的。
桑绿忽然后悔,为什么自己想不开要到这个处处屎的地方,可一想到母亲,心灵深处的寒意蔓延全身,恐惧无形地拘禁着她。
与母亲的控制欲相比,这里生活条件的恶劣还有忍受的空间。
应该不会有更差的余地……了吧…
桑绿手机电筒一照,光亮在肮脏狭窄的过道一掠,钻进对面的鸡栏中,一双发蓝的眼睛幽幽盯着她。
桑绿后背一凉,声音颤抖。“姜~央~,你不是把鸡都放出去了吗?”
门帘被刀撩开一角,姜央的脑袋探了进来。“桑~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的名字?听起来好暧昧。”
桑绿挡着下半身,无语凝噎。“姜小姐,请带走你的鸡。”
姜央摇头。“我没有权力这么做,桑小姐,现在是你入侵了它的家,犯了非法入侵厕所罪,该走的是你。”
说罢,那只眼睛幽蓝的鸡转了个身,屁股朝着桑绿,噗嗤一声,一滩不明物甩在桑绿面前。
桑绿内心,彻底崩溃。
难以忍受的如厕终于结束了。
桑绿踮脚迅速飞出小黑屋。“姜小姐,我想洗澡。”
姜央颔首,看了她一眼,又立马摇头。“明天再洗吧。”
“可我想今天洗。”
姜央冷觑她,不容置疑道,“明天洗。”
“为什么?我又不是不付钱?”
姜央敲刀尾的手瞬间捏住,仿佛下一秒就会推至后腰,迅速拔出刀对向自己。
桑绿粘腻的身子又被她惊地附上一层冷汗,没再反驳。
明天洗…就明天洗吧。
二人各回各屋。
桑绿终究没忍住,趁着夜深人静,去厨房偷偷摸了热水瓶,简单地擦了擦身子。
抹去粘腻,身子舒爽了许多,桑绿终于感到了些深山简屋的幽宁感。
打开姥姥给的白布包,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装着姜茶,还是温热的,正好擦完身子感觉有些冷,她几口喝完了。
“呼——”身子暖了不少。
包裹里还有一个厚厚的白纸封,很重,一打开,是几叠崭新的零钱,全是一块两块五块的纸币。
姥姥给零钱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里还有小卖部吗?
桑绿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扔进行李箱里不管。
一切收拾妥当,她平躺在床上,双手拘谨放在腹前。
这张床离地很高,身体像悬在半空,没有实处,可今天实在太累了,清新自然的山棕树气息自床垫传来,渐渐褪去疲惫,困意裹着意识,进入梦乡。
要是床矮一些就好了……
没一会,身体燥热起来,热得桑绿意识清醒了些,不算完全醒来,不受控的身体里,困意与热意互相争夺控制权。
略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桑绿半合的视线中出现一个黑影,冥冥之中,似乎听到苗刀碰上床板,刀鸣汀汀。
黑影一手压住刀尾,另一只手朝她面容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