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幸运之神似乎并未眷顾温茯。
天光渐渐亮起。
马蹄喧急声犹在耳边。
温茯有些崩溃。
他都换赛道了,那个岔口还是个三岔口,怎么说都是二分之一的概率。
怎么还能往他在的这条路狂奔?!
而且听声音,人不仅没少,还多了。
这都什么人啊,直觉这么准不抓去买彩票都吃亏了。
温茯心中愤愤,手中挥舞着鞭子加快马儿奔跑速度。
急速奔驰的马儿带动着车厢晃动得厉害。
被晃醒的宝珠撑着厢板坐起,还未坐稳就被晃得向一边厢壁撞去。
她吃痛地用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抓紧厢内的固定柜。
眼见躺在厢内仍没有意识的郁慎也要撞上厢壁,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拽住郁慎稳住他的身形,但手伸出一半,她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郁慎的脑袋也在车内撞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在郁慎因为晃动要继续被撞时。
宝珠透过厢前翻飞的车帘,看见驾车的温茯。
她犹豫三秒,还是伸出手,抱住郁慎的上半身,将他固定在自己怀里。
现在的行使速度比她睡前快了很多,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她带着怀里的郁慎,缓缓挪到车窗边,掀起一边窗帘,探出脑袋往后看。
车后没有异常,这条山间小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宝珠稍放下心,在放下车帘收回目光的一刹那,突然注意到马车在湿润泥地上留下的道道车辙。
她微皱起眉。
仅在几瞬间,她快速抬起眼帘,带着怀里的郁慎往前挪。
宝珠抓住温茯的一截衣裳扯了扯。
温茯回头,看见宝珠像风中飘摇的小草,在车厢中颠晃。
宝珠嘴巴张合,急速的风灌进她嘴里,让她本就不成音的音节更加破碎。
温茯反应过来,他这样跑也不是事。
不仅人受不了,到时候跑不了多久,马也会受不了瘫在地上。
他放慢下速度。
马车内稳定下来,宝珠才得以空出手向温茯说事。
她松开拽住温茯衣服的手,另一只手臂仍箍着郁慎的上半身稳定他的身体。
宝珠啊啊地指着马车外,马车底,十根手指一直比划着。
温茯没学过手语,看不懂宝珠比划的意思。
他问:“你是想上厕所吗?”
宝珠摇头,还是啊啊地指着马车外、马车底。
见温茯眼中疑惑愈深,她摊开一只手掌,先用两根手指做了往前跑的动作,然后再用两根手指往刚手指跑的位置往后拖。
为了安全地和宝珠交流,马车的速度已经彻底缓了下来。
宝珠见温茯还是没懂她的意思,把怀里的郁慎放在一边,往前拉了拉温茯手中的缰绳,让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她跳下马车,握住温茯的手,牵着他走到马车后面。
小手指着地上车轮刚碾压出来的车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温茯。
温茯先看向宝珠指的地方,而后望向他们刚驶过的路面,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换了路,后面还是有大批人追着。
老天爷,你也真是的。
怎么越求越倒霉,随机选条道,这道还是湿的。
车往上过,跟偷吃鸭翅留下一地包装袋的狗有什么区别。
温茯抱着宝珠回到马车上。
他坐在车头,没急着驱使马儿跑起来。
如果后面这些人真的是循着马车痕迹追过来的,那马车就不能再继续用了。
身后这些人的速度很快。
温茯他们的马车只是一驾很普通的一马木头车,拉着车厢还要拉着他们三个人,这样负重下,就算是千里良骏也跑不过。
温茯思忖片刻,又下了马车,他站在路边观察地形。
现下他们处在山间低处,两边是带着坡度的山地,葱郁茂盛的林木种植在上面。
还算一个不错的躲避地形。
他们三个人往林子深处钻的话,效果应该和大海捞针差不多,大概率应该不会倒霉到再被找到吧。
如果再沿着山路往前走,也不知道后面的地形是什么情况。
继续坐马车,除非后面跟着的人改变了路线,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要是快被追上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到一处无遮挡的平原,就只能束手就擒。
温茯在心中衡量。
最后决定躲进林子里。
老天爷,我再给你次机会。
看在我倒霉穿书、倒霉被追杀的份下,也应该让我否极泰来了。
他回到马车上给宝珠说了自己的打算。
二人把马车上柳府准备的吃食和银钱用布打包好背在身上。
温茯将挂在马车顶上支出来的灯笼取了下来,一个递给宝珠拿着,一个拆了纸糊的笼身在其底部挂了一个苹果,然后将这只改造过的灯笼结合他在地上捡的长树枝悬挂在马匹眼前。
跑了一夜的马儿正低着头嚼啃着地上的青草,蓦然看见苹果,立马昂起头,兴奋地伸出舌头去够吃,四只马蹄激动地在地上来回走动。
温茯看到这效果,满意地点头,把杆子又支长一点,保持着马儿能吃但又不能吃得到的长度。
他围着马车前后上下左右走了几圈,确定这辆马车上没有什么特殊标记或者刻着明显柳字后,才彻底放下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能柳府暗中帮了自己,他反手把人一家给害了。
他把躺在车厢内还没醒的郁慎抱出来。
郁慎早已经被宝珠收拾干净,奔逃了一晚,温茯这时才有机会认真看郁慎的长相。
很典型的加了颜值buff的主角长相,精致,好看。
面上没有一丝瑕疵,因为失血过多,脸上多了一种脆弱的惨白。
整张脸色彩最艳的是他眉间一枚豆大的红点,像朱砂点的又像是鲜血染的。
温茯手贱,伸手去摸郁慎额头,看到底是血还是朱砂。
摸了之后他还搓了一下,见没掉色,便得出结论。
这红点是天生的。
他竖抱着郁慎,把他抱到林间的一棵树下放着。
出林子时,捡起一根一米多长的粗树枝递给宝珠,让宝珠站在一个位置上。
他将马车引到路中央,在马头前抓着悬挂的苹果来回在马嘴上贴,但就是不给马吃一口。
把马急得喘粗气,就对站在马斜后方的宝珠点头。
宝珠双手握紧手中一米长的树枝,也对温茯点头,表示自己也准备好了。
温茯将苹果往后甩并快速退到一边,与此同时,宝珠的树枝也狠狠抽到马屁股上。
马吃痛尥起蹶子往前奔,它边跑,边试着用嘴咬住晃荡的苹果。
马车一路向前,泥地上断开的车辙又续上。
温茯满意地点头,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他向宝珠招手,两人进林子。
刚迈出一步,他回过头,看着泥地。
泥地上有他和宝珠的脚印,也有之前让马车停靠在一边的痕迹。
他怎么看怎么扎眼。
忍了又忍,最后心里实在抓毛。
捡起路边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把多余的脚印、车辙印抹平。
抹完后,温茯心里舒坦了。
应该万无一失了!
他把抹泥的石头半怼进山坡的土里。
走进林子重新抱起靠在树上的郁慎,带着宝珠往林坡上走。
他们走到半坡一个隐蔽位置,就停了。
再往上也是能走的,但没太必要。
毕竟如果镇长府的人被温茯糊弄过去,追着空马车跑了的话。
他们三个就可以悄悄摸摸返回走海州府的那条大路,去海州府。
现在这个位置,温茯可以借着丛木野草的遮挡偷看镇长府追来了多少人,了解他们的去向。
也可以在镇长府的人识破他制造的假象要搜山时,及时退走。
总而言之,这位置进退合益。
*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茯被宝珠摇醒。
他睡眼朦胧地,正要问怎么了,宝珠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神色焦急地指着坡下。
温茯实在太困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个囫囵觉。
原本只是想趴在地上等追兵过来,看追兵的态度。
但没想到,他一不动,就直接睡死过去。
他看向坡下,瞬间吓清醒了。
只见两位身穿黑色短打的魁梧男子站在一起,他们身后各自跟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温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半坡,距离那条山间小路并不近。
宝珠无法完全看清听清这些人在干什么,说什么,只是见他们一直不走,还时不时望着他们这边所在的山头便感觉到不妙,所以她摇醒了睡得正酣的温茯。
宝珠看不全听不全,但温茯却能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下面那群人就是镇长府的追兵。
站在马下边说边往山上看的那两人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这两人没什么突出特征,又不知道二人姓名,于是温茯分别给他们命名小明、小华。
小明和小华意见相反。
小明认为道上的车辙印到了这里就出了问题,辙印变浅,还有一段出现反复碾压痕迹,温茯他们大概率弃车躲进了山里。
应该把这附近的山头搜一遍。
温茯听到小明的分析,有些汗流浃背了。
这他妈什么人啊。
这是人肉眼可以分析的?
小华却对小明的分析嗤之以鼻:“你怎么就确定是辙印变浅了,而不是你累了一晚出现了幻觉?我们跟着他们的车辙印跑了一晚上,他们都没有发现,你真把他们当聪明人了?真聪明人就不会在镇里杀镇长公子,连累我们这些人也把命悬着。”
温茯:“……”
温茯感觉自己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踹的狗。
小华,我真心希望你能辩赢小明,但你这话我不爱听。
小明皱着眉,很明显他也不赞同小华的话。
两人僵持不说话了。
温茯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求天求地求这两位赶紧走。
小华再次看了一遍小路两边的山坡,抱着胸扬着下巴对着他们身后的下属道:“再退一万步,就算真要搜山,我们这点人手,我们需要多久搜完?如果他们没在这山里,我们能担起这责任?头七,要么他们去死,要么我们去死,我们有几条命去死?”
温茯瞬间原谅小华刚刚的言语冒犯。
好样的小华,这一手煽动很不错!
一直默默等两位长官下决定的打手们,面上皆露出犹豫。
这时小华来收割他的煽动结果,他看向小明:“这样,我们尊重兄弟们的想法,看他们是跟着车辙走还是跟着你搜这两大片山。”
小华话落,坐在高马上的打手们近乎三分之二的选择跟着小华走。
温茯努力克制自己想舒气的反应。
沉默不说话的小明慢慢蹲下,他盯着脚底下的泥土,久不说话。
小华不再关注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翻身上马,举起马鞭正要振臂高呼。
只听小明沉静的声音响起:“等等,我发现了新的不对。”
温茯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堵在嗓子眼。
不是吧,哥,你少数服从多数会死吗?
小明站起身,指着地上他刚踩出来的脚印,然后用鞋底抹平印记。
他走到几处地方用脚尖先后画圆圈起来。
他说:“这几处泥巴的颜色不对,还有那一片草地。”
他走到温茯他们这片山坡下的草地前,道:“这些草有被踩踏的痕迹,上面的泥巴还没有干。”
温茯这下是真的流汗了。
遭了,画蛇添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