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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乌云连成片,仿佛被一层灰色的幕布所笼罩,显得格外阴沉压抑。
周扶京坐在车子后座,目光凝视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程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眼,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前两天,陈于泰的父亲去老宅拜访过老爷子,因为老爷子不允许屋内留人,所以具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还没查清楚,不过,陈于泰第二天就被秘密送去了国外,想来,应该是得了不少好处。”
周扶京听后,轻轻“嗯”了一声,降下车窗,一阵凉风便迫不及待地卷了进来,他下意识微眯起眼睛,声音卷在风声中,一并吹进了程泽的耳朵里:“儿子被打了,当老子的总归是应该出来装装样子的,要不然也说不过去。”
虽然,目前陈于泰被打的事情和原因被陈家瞒的严严实实,但这个世界总归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准哪天就被传出去,陈于泰害人不成,最后反倒害了自己这件事的确很蠢,但是当父亲的要是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过问,那也少不了会被人在背地里议论上一番,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周扶京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扭头朝向窗外,深吸了几口凉气,觉得胸膛里痒痒的,便又将窗户给升了上去,随随后望着前方,淡淡道:“如今老爷子的年纪大了,也开始怕事了,反正他钱多,就由着他去吧。”
语气完全不在意。
周家老宅坐落在燕京市中心的一处景区旁,一路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会有几名年轻人壮着胆子跑到道路中央快速拍张照片,再嬉笑着跑回人行道,车子只能在拥堵的车流中缓缓行驶。
这一路,不仅让开车的程泽心烦,就连坐在后面的周扶京也忍不住连连叹气。
在空旷的山上住久了,还真不习惯住在人群密集的市中心。
不过,好在景区和住宅区中间隔着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所以,当车辆拐进住宅区,电动大门紧闭,周围瞬间就像是落下一片静音帷幕,安静了许多。
沿着小路拐了几个弯,周家老宅很快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周扶京在下车前,拍了拍驾驶位的座椅:“车留在这里,你回去吧。”
话落,只见他动作利落地推开了车门,下了车。
程泽这一次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按照周扶京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车子稳稳地停靠在了路边,然后,将车钥匙交到了周扶京的手里:“那我先走了?”
周扶京微微颔首,发出了一声简短而有力的“嗯”作为回应。
随后,便抬起脚步,朝着老宅大步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大门之内。
周扶京走进到院子后,周真是第一个看见他的。
“扶京回来了啊?”周真原本站在鱼塘前,往里面撒着鱼食,在看见周扶京后,立即把手里的陶瓷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迎了过去。
周扶京看着面前的女人,淡淡地喊了句:“姑妈。”
“诶!来的路上堵不堵车啊?最近一段时间没见你,怎么瞧你好像又变高了?”周真面带微笑,刚想伸手去抓周扶京的袖筒,可就在触碰到衣服的前一秒,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手刚才抓了鱼食,便动作一顿,及时收了回来,随后在周扶京的注视下,拍了拍自己的手掌,解释道:“瞧我这记性,刚才抓了鱼食也都给忘了,还好没弄脏你的衣服。”
他面不改色,出声回道:“没事。”
彼时,正倚靠在躺椅上刷手机的周宜听见声音后,掀起眼皮看了眼,接着撇了撇嘴角,小声嘟囔道:“还又变高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怎么变高?吃激素吃多了啊?”话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兀自将手机外放声音放大。
周真面带浅笑,应了一声:“最近天气降温,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
周扶京:“还好,我那边有人照顾着,没什么问题,多谢姑妈关心。”
“那就好。”周真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披肩,“你要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和姑妈讲,我刚好认识一位很有名气的中医,可以让她帮你调理调理。”
周扶京这些年在国内外也看过不少医生,一直没什么效果,所以,他也并没有寄希望于周真认识的这位很有名气的中医身上,只当她是在说场面上的客套话,没拒绝:“好,谢谢姑妈。”
话音未落,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突然刺破空气传来:“切,装模作样。”
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被冻结成冰。
就连向来情绪平静的周真也在这时忍不住蹙了下眉心。
她先是观察了一眼周扶京的表情。
随后扭过头,朝着正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刷手机的周宜喊了声:“周宜。”
但对方显然不想搭理她,继续装聋作哑。
周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周宜——”
语气中也暗藏一丝愠怒。
周宜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挡住脸的手机,一脸不耐烦地说:“干吗?”
周真见状,语气严肃地说:“不懂礼貌,你哥哥回来了,怎么都不见你打声招呼?”
周宜柳眉倒竖,冷笑道:“有这个必要吗?我劝你也少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你拿他当一家人,那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当一家人。”话落,她朝周真身旁斜睨了一眼,那目光犹如冷箭,毫不遮掩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
周真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高声喊道:“你这是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都姓周,当然是一家人。”
周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嘲讽道:“那可未必,在某些人的眼里,我们母女俩的周姓,那是死乞白赖求来的。”
“胡说!”周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峰紧紧蹙起,一双眼睛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周宜,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谁敢这样想?你说出来,正好你哥哥在这里,让他帮你撑腰。”
周宜刚要张嘴说话,可下一秒又忍了下来。
她向来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
但唯独对老爷子有些犯怵,他为人处事就像那古板的老学究,时常把家族团结挂在嘴边,所以,让她当家里的不安因子,她还真有些不敢。
周宜的目光在母亲和周扶京的脸上扫了个来回,随后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稳定下来后,不咸不淡地说道:“谁这样想,谁知道。”话落,便转身走进了屋内。
周真的目光如鹰隼般紧紧锁住她离去的背影,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几秒钟后,她艰难地扭过头,强装镇定,解释道:“扶京,你别往心里去啊,她就是被惯坏了,可能在外面受了点委屈,一时没忍住,说话才如此刻薄,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收拾收拾她。”
凭借她对周扶京的了解,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对家里人甩脸色,所以,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
相比周扶京,周真更忧心刚才那番话会不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老爷子的耳朵,如果被他老人家知道,那可就麻烦大了。
想到这里,周真不禁抬头朝着二楼的某个房间偷偷瞄了一眼。
这时,周扶京突然开口:“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森冷的气息。
时间足足静止了几秒钟。
周真努力勾起唇角:“你...你说什么?”
周扶京也懒得搞弯弯绕绕那一套,直言道:“姑妈,惯子如害子的道理您应该明白吧?这次算她运气好,替她办事的陈于泰是个脑子蠢的,可要是还有下次,您恐怕连替她遮掩的机会都没了。”话落,不等周真做出任何反应,他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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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片静谧。
周扶京走进会客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便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灶台上火焰欢快地跳跃着。
一个身材略显富态的妇女正站在往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里撒入一些翠绿的小葱碎,浓郁的香气瞬间四溢开来。
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妇女扭过头来,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扶京回来了。”
对方是在老宅工作了二十年有余的保姆阿姨,也算是看着周扶京长大,就和家人一样,因此,当看到刘婶熟悉而温暖的笑容时,周扶京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嘴角微微上扬,回应道:“刘婶,老爷子呢?”
刘婶举着手里的勺子往天花板指了指:“在上面练字呢。”话落,短暂停顿后,她又跟了一句:“正好饭菜快煮好了,要不...麻烦你上去喊一下?”
周扶京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没有主动去找老爷子,以老爷子的性格,迟早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他单独谈一谈。
于是,他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道:“行,那我去叫他。”说完,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周扶京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来到二楼后,径直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最后,他在一扇雕有花纹的木门前站定,抬手轻轻敲了几下。
然而,门内却迟迟没有回应,周扶京也不着急,既没走,也没再抬手敲门,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直到十几秒后,才有一道低沉而略带沧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周扶京缓缓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墨香瞬间扑鼻而来。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前段时间,老爷子去做体检,医生曾告诫他们,老爷子的肺部功能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衰退迹象,除了按时检查之外,还建议平日里要让房间保持良好的通风状况。
想到这里,他干脆将半掩着的门彻底推开,然后,快步走到距离书桌最远的那扇窗户前,伸手将其推开,下一秒,清新的空气顿时涌入房间,冲淡了原本浓厚的墨味。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周扶京才转身回到书桌前,自顾自地拉出一把木椅,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此时,坐在书桌后的周老爷子依旧全神贯注地书写着,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周扶京。
只见他右手紧握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随着自己平稳的呼吸节奏,一笔一划地在洁白的宣纸上游走着。
周扶京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老爷子手中的毛笔笔尖,看着它在纸面上起承转合。
最后,定睛一瞧,平整的宣纸上留下了四个大字:顺其自然。
就在这时候,老爷子挺直了略微有些佝偻的身躯,开口问:“你刚才在院子里和周宜吵什么呢?我在楼上都能听到声音。”
周扶京主动从他手里接过毛笔,缓缓地将其放置在了砚台之上,然后,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没吵,只是说了几句话。”
“哼!我的耳朵可还没出问题。”老爷子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扶京啊,她毕竟年龄还小……”
“她不小了。”周扶京没等老爷子把话说完,便忍不住截断了他的话茬:“您以前叮嘱我,说她小时候在外面受了苦,让我平日里多多照顾着点她,所以,这些年但凡是她开口提的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她想要的不再是几件漂亮衣裳,几个昂贵的包包那么简单,如果我还像之前一样,随着她的性子来,那才是害了她。”
周扶京注视着老爷子,平静道:“您是年纪大了,可我心里清楚,您一点儿也不糊涂,所以,别再说这些话来试探我,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吧。”